

追杀美食移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殳俏)
中餐移民至世界各地,不走形走样的在少数。比如说,日本横滨有中国城,城中除了金光灿灿的关帝庙,余下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中国餐馆,但总结一下,这些餐馆群落的实质就是一个中国菜的迪斯尼乐园,大多数都由日本人而不是中国人经营,其大厨也都是来历不明形迹可疑的东南亚人,他们会把出前一丁当作上海汤面卖给你,或者在番茄酱里包一块大排,把那叫做“古老肉”。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竟然还有天津糖炒栗子出售,但走近一看,是烤出来的。唯一被保留下来的真实的中国元素是各家餐馆的服务态度,日本老板们忠实地去寻找了来自中国各地的服务生,原汁原味地表达了中国人爱理不理的服务精神。破了洞的白桌布、没洗干净的玻璃烟缸以及似笑非笑的臭脸,即使你不吃饭,只是去那些餐馆附带的小超市买一包绿豆。“小姐,请问绿豆在哪儿?”得到的回答则是往某个方向一努的嘴角。哇,这个时候,真感到自己回家了。
话说回来,中餐在日本和其他亚洲国家的形态还不算太扭曲,就算韩国人心目中的中餐只有炸酱面,那都比欧洲人把生春卷冬阴功当做中国特色的好。尤其是在法国和德国,来自越南和柬埔寨的厨师们充分掌握了关于中餐的话语权,以至于那些从小吃着东南亚式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长大的欧洲孩子,在终于有了机会来中国一转后,都觉得中国已经失去真正的中餐了。在这种情势下,也有些敢出来为中餐说真话的人,比如一位兰州的厨师,便勇敢地只身赴德国杜塞尔多夫开了一家饭馆。营业时间从下午17点到晚上23点,全程只做一样食物:拉面。德国人对他在玻璃橱窗前尽情表现的手工拉面技巧简直看傻了,那种香辣而浓郁的汤头简直像图兰多公主一样深奥而令人向往。杜塞尔多夫人因此而成了全欧洲对中餐最有sense的人,他们嘲笑着那些仍然吃着黑椒牛肉炒面和炸春卷的同胞:这是炒面么?明明就是超市里买来的意大利细面!这是春卷么?明明就是个panini皮子包起来的枕头袋!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的食物移民都那么失败。比如葡萄牙人和意大利人所做的非洲菜,就连非洲人都要承认,那要比你在摩洛哥和赞比亚吃到的靠谱一千倍!西西里岛的餐馆里卖的非洲辣鸡、玉米饭和菜糊,非洲人说,在我们的土地上绝对吃不到这么好味道的,因为每个非洲女人都一定会把那只鸡烤焦。而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某位美食专栏作家去越南转了一圈之后,她心悦诚服地承认,自己所吃过的最好的生牛肉汤河粉仍然是在巴黎,我也有同感。虽然她与我推崇的并不是同一家店,但我想无论是在她所说的belleville的“为平牛粉”,还是我沉迷的Tolbiac的“PHO14”,那里都会有鲜到令人麻醉的热汤头,以及滑到令人嘴怯的河粉,还有无限量可加的柠檬、香茅、辣椒、绿豆芽、香菜,簇拥着鲜红欲滴的生牛肉,一起氤氲下汤,造就出无比贴心贴肺的鲜香。烫熟的牛肉则要蘸甜豆瓣沙茶辣椒酱吃,肉嚼得不过瘾的,还可以加一份生滚的牛肉丸,也是同样吃法。巴黎人对这种亚洲食物倾注了无限的热爱,他们献出了更好的牛,还有更为精致的享受方法——真正的越南人是绝不可能在一碗汤河粉下肚后还有什么牵挂的,可在巴黎,每个人都会在河粉之后要一杯加炼乳的越南滴漏咖啡,慢慢地啜饮至月黑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