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性革命?还没到那个份儿上 ——对话美国性学家海蒂
作者:马戎戎(文 / 马戎戎)
( 2002年10月5日,经过长达5年准备的纽约性博物馆正式开放接待参观者,这是全美第一个公开向公众展出有关性生活研究的博物馆
)
“您认为您带给中国读者的,是玫瑰还是炸弹?”新闻发布会上,这个提问被《海蒂性学报告》的作者海蒂轻巧地化解过去:“我想是礼物,试图帮助男人和女人建立良好的性关系。”但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问题无疑代表了他们对海蒂和她所代表的性学研究的态度:新奇,又疑惑。
《海蒂性学报告》在中国传播了10年之后,2005年11月17日,应海南出版社和《名人大讲坛》的邀请,海蒂开始了她的中国之行。“我愿意对中国女性做调查,了解更多的事情。”海蒂说。对于她来说,这是一次中国女性进行调查的探索之旅。
但这或许算不上是一次顺利的探索。来到北京之前,在重庆,海蒂试图在几位女大学生中进行一次小范围的性调查。但是她发现,当她和她们谈起“性”这个话题,几位女生就一味地笑:“我们还是处女。”
“她们究竟想表达什么呢?”采访中,只要有女记者在场,海蒂总要充满疑惑地问这个问题。对于海蒂来说,中国人的性还是个陌生领域。11月22日晚上,在北京大学医学院进行的演讲中,来自中华女子学院的关注当代女性大学生性健康的社团“云水草木心生园”的成员们告诉海蒂:在参加这个组织之前,她们之中80%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阴蒂在哪里。
“我非常吃惊。”海蒂说。海蒂的书中充满了大量无名女性的访谈片段,人们直白地谈论她们的性生活和性体验,但这并不是海蒂近30年备受争议的原因,她被视为“危险人物”的关键原因在于她的观点:女性并不是通过阴道性交来获得性高潮,而是通过对阴蒂的刺激。可是女大学生的困惑显然在提醒她,在中国,在阐述观点之前,她一定要先说明,阴蒂在哪里。与之相对应的是男生们悄悄递上的条子:“性高潮的感觉是什么?我射精了,但是我不认为达到了高潮。这正常么?”在北大医学院、在人大、在新浪,在接受记者采访中,被提及最多的问题则是:“你怎么看待一夜情?是先有爱才要有性,还是只要有性就可以?”这让海蒂觉得有趣:“20年前,美国有过很多类似的调查。”
200多名的听众中,北大医学院教授、中国性学会理事长徐天民也在其中。他笑称,全是熟人——中国性学界的重量级人物几乎悉数到场。显然,对于他们来说,海蒂的到来是一件大事。“国际性科学研究分为三个阶段——心理学,行为学和实验室反应阶段。”徐天民说,“海蒂与金赛一样是第二阶段的代表学者,其地位仅次于金赛。”“国内对性科学的研究,落后了西方20年。”这是徐天民的感叹。他认为,时隔近20年,再看海蒂性学报告,很多内容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我们所处的时代背景,和海蒂撰写《性学报告》时的美国有很多相似之处。
在海蒂看来,和中国性学家的交流带给她很多非常新鲜的信息:“他们都跟我谈到何为好女孩和坏女孩的标准。有调查说,中国大学生中处女已经很少。但是你们的性学家潘绥铭说,这个调查是假的。”而另一位性学家则告诉她,中国有1/3的女性自慰。“在美国,这个数字是80%。”海蒂说。
( 2004年11月,“性文化节”在广州开幕,首次允许青少年参观 )
海蒂承认,来中国之前,她对中国人的性知之甚少,但是她知道一些古代中国人的性:“我在国外看到过一些中国人的春宫,我也知道,在明清时期,有很开放的关于性方面的小说。但奇怪的是,中国女人现在仍羞于谈论性问题。”她说,“看来,我的速度有点慢了。”
三联生活周刊:在你的性学报告里,大量调查对象向你诉说了他们的隐私,你是如何做到的?
海蒂:当人们发现他们可以匿名,事情就会更简单。我的问卷会通过大学里的妇女小组发放。当时是70年代,网络还没有普及,我的问题一般以邮寄信件形式发送,并且让她们尽量把问题传给身边的人。她们回信给我,但是不用署名。很多人是在晚上临睡前在厨房里写下的,很多人是手写的。我只知道这些回答者住在什么地方,年方几何,是否有宗教信仰。通过信件我搜集到了近万个回答。
三联生活周刊:与美国、欧洲相比,你觉得中国人的性状况有什么不同吗?
海蒂:我来中国的时间太短,了解也不多。或许是因为媒介带来的全球化吧,不同国家的问题都非常相似。比如每个家庭都不会直接讨论性主题,我在自己的家庭里也不能和父母谈论性问题,因为他们认为这非常私人。我在中国也发现了这一点。而且我每到一地,都会有人对我说,性爱不和谐是因为身体出了错,他的身体可以再强壮一些,阴茎应该更大一些。在中国可能只是这些话说得不会那么直接而已,这很有趣,为什么会这么相似呢?
三联生活周刊:如果女性希望能够在性关系中的地位再主动一些,你认为她们应当怎样做?
海蒂:我的建议是,第一你要了解自己的身体,知道自己的感觉;第二,非常重要,你要有自己的收入,按照你自己的感觉,确信自己需要什么;第三,这个男人要有足够开放的心态来包容你,如果这个男人不够开放,你就另找一个。因为通常情况下你并不能改变什么人。一般情况下如果你努力,总会找到这么一个人。
三联生活周刊:在中国,越来越多的青年人在尝试网络性爱。对此你怎么看?
海蒂:我不太知道中国,在西方,这种通过网络找性伴侣的行为多半会遭遇骗局。但我认为这是因人而异的,对某些人来说这是好的,对另一些人来说,这是相当危险的刺激。哦,网络性爱非常刺激,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冒险行为。我想很多人可能会开始用这种方式来了解自己,但终归不是一个好主意。
三联生活周刊:那么“一夜情”呢?
海蒂:一夜情可能会发生在每个人身上,对你的身体来说,这是一种经验。但很多时候人们在一夜情后会陷入沮丧:因为他们会马上意识到,他们并不真正需要这个。
三联生活周刊:也有很多夫妻在尝试“无性婚姻”,然而他们的感情非常好。
海蒂:这是非常常见的状况。人们可能在婚姻中感觉疲倦,所以可能会思考一下,我们所需要的真的是对方的身体么?这样问题就改变了,大多数人会认为,我们需要的并不只是性,性是19岁的孩子们才喜欢的。这样他们可能会不需要性而只是睡在一起,这个时候他们可能通过自慰而不是性伴侣,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
三联生活周刊:非常多的年轻人在面临性和道德之间的矛盾。比如一个单身女孩,她会想,我想享受性的乐趣,但是我不想结婚。
海蒂:这真的是个常见的现象,很多人,尤其是女性经常会这样。很多年轻女孩热衷于谈性:“啊,我从此是个新的女人了!”但是另一方面她们又会想:“我做爱了,我不是个好女孩了。”所以最后年轻人往往会采用这样的态度:“啊,那好吧,我们去做,但是不要说。”
这里面的关键在于,人们认为性是坏的,尤其是对女孩。我的建议是:第一,去做吧,但找一个你能接受的伴侣;第二,了解自己,知道自己的感觉,并找到更好的道路。但是我知道,人们总是难以接受和自己不同类型的家伙,所以可能还是需要人们对各种观念更开放些吧。
三联生活周刊:关于这一点,还有个有趣现象,很多年轻男孩现在反而不喜欢处女了,他们会认为,到一定年龄还没有性经验,说明你没有魅力。
海蒂:真有趣啊,我刚刚遇到有人以处女为荣呢。
三联生活周刊:某些中国学者认为,中国正在经历一场性革命,你认为呢?
海蒂:我不同意性革命的说法,在我的第一本书里我就写了,如果女性的身体在性关系中的地位仍然只是为男性获得性高潮而服务的话,那就称不上什么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