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癫狂的盛宴

（文 / 殳俏）

请允许我说一句实话，在这个世界上，造就了美食家的一定是两种东西:贪欲和怪癖。那些对最精美食物的无限热爱和对最生鲜食材的源源不断的索取，那些对小到一粒谷穗大到一头鲸鱼该如何烹制口味才能最好的灵感，赤裸裸地说，它们全来自于人类不甚光彩的一面，所以说，美食家的底线在于他们作为正常人谨小慎微的一面，以及对某些禁忌的敬畏感。我们从小就被教育不要浪费，不要糟蹋，不要虐食未成年动物和一些受到人们普遍崇敬和寄予美好愿望的动物，更不要做太多千奇百怪的对于吃的异想天开。传统观念永远认为，非正常的吃法，例如选择非正常的食物（好像某些吃猫的广东人），采用非正常的方式（好像日本的女体盛），包括违背三餐的规律来吃，那都是会受到谴责的。

这样看来，再具有想象力的美食家也不可以随心所欲来安排自己的每一顿饭，而只有一种人例外，那就是精神病患者。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道德准则，也没有禁忌和所谓的底线。所以，一旦一个精神病患者对食物产生了兴趣，那便是将自己对美味的贪欲和怪癖发挥到了极点，他们对美食的作为是天马行空的，并且从来不会想到“节约”这两个字。

罗马帝国的加里古拉国王生活在公元前12年至公元41年，之前宫里的贵族就觉得他疯疯癫癫，但并不敢确定他是精神病患。直到他任命自己的一匹爱马为某个地方的执政官，人们才肯定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晚年的加里古拉悉心研究美食，他喜欢蜂蜜，经常让人把自己的周身涂满蜂蜜，然后坐在王宫的庭院里对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舔。有一天，几只蜜蜂发现了全身满是蜜味的国王，于是毫不留情地也上去“舔”了加里古拉几口，没想到从此这衍生出一道酷刑，国王再不自己涂蜂蜜，而是涂到了重刑犯身上，然后放一群黄蜂叮咬。据说，国王观看这道刑罚时，自己也一定要吃蜂蜜，以想象自己是黄蜂首领。

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一生都严重脱离现实，但他极度崇尚法国食品，并经常想象自己是路易十四，在每日进餐时，他常常吃着鱼汤和鸭胸肉与他想象中的法国客人用法语谈笑风生，让一旁的侍从们觉得毛骨悚然。并且，路德维希二世的时间观念极其古怪，他每天晚上7点起床吃些清粥小菜，午夜12点则需要进食富丽堂皇的大餐，凌晨，他头戴板球帽，驾驶雪橇在群山之间穿行，到了初露晨光之时，他一定会回到城堡，邀请他的马跟他一起共进晚餐。

而最令人觉得好玩的莫过于爱伦坡的小说《塔尔博士和费舍教授的疗法》中的一个片断:一个傻乎乎的年轻人要求参观一座以其现代化疗法闻名的疯人院，但未料到在他到来之前疯人院已经经历了“政变”，精神病人们越狱占领了整个医院，自充医生、护士和董事会成员，却把看护人员都关了起来。当不知情的年轻人来访时，精神病人煞有介事地组织了欢迎晚餐，烹调了让年轻人觉得不可思议的盛宴:“餐桌摆放得极为堂皇。满桌的碗碟，满桌的美食。桌上堆着的简直像是野蛮人的盛宴，放着的肉食足够让亚衲族人饱餐一顿。我这一生还从没见过如此浪费美味佳肴的。”席间，有的年轻人觉得万分好吃但又不知道是何物的梅勒沃尔特小牛肉和猫兔肉，甚至还有三名大汉扛上来四腿曲跪、嘴里塞了只苹果的整烤小牛。要知道，那可是失传了几个世纪的烹调方法，要不是最后有人露了馅，说自己是克多瓦奶酪并拿着把小刀要年轻人从他腿肚子上削一小片尝尝，这癫狂的盛宴也许会让那位参观者也吃成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