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年后的崔健:有点拧巴
作者:王小峰(文 / 王小峰)
( 与北京的舞台隔离了12年之后,他又回到了首都体育馆 )
我每次采访崔健,都有一个相同的感受,就是拧巴。最近一次采访崔健,事先想好的思路是,让崔健谈谈他在过去十多年间的演出经历,通过这些经历可以还原出一个时代的变迁,然后就会很容易看清楚崔健在80年代、90年代和21世纪不同时期的位置和状态。了解崔健,只能把他放回历史当中去看,孤立地去看崔健,他的好和坏都是不准确的。
但是崔健不想回忆,我不知道这个回答是一个艺术家的虚伪还是真实,但是他有这个权利。我说:“这次我不想跟你争论,想让你叙述。”崔健说:“我不想叙述,只想争论,争论多好玩。”这是崔健的个性,不然他就不会把摇滚玩到今天,就不会把摇滚玩成这个样子。
如果再仔细分析崔健的拧巴,不难发现,他是个凭感觉和直觉和人交流的人,这东西用在创作上,可能会创作出相当不错的作品,但是与人交流,就会别扭,这就是他的坚持,不妥协,甚至他相信螳臂的力量可以挡车。终于,这种坚持在与北京的舞台隔离了12年之后,他又回到了首都体育馆。
这次演出,舞台搭在了东边看台底下,这意味着观众最多的南北两个看台的人必须扭着脖子看演出,非常累。我突然感觉,这场演出是否像我们的脖子一样,有点拧巴?
事实证明,这场演出的确很拧巴。崔健每次都说,他喜欢唱新歌,因为新歌唱起来有感觉。他说,他早就不想唱《一无所有》了,可是每次演出,观众要求你必须唱。但是在一些诸如酒吧之类的小场地演出,弃旧图新倒还说得过去,在偌大的体育馆,如果连续两首歌不能引起观众的反应,就会冷场。观众在体育馆和酒吧看演出的感觉是不同的,体育馆演出观众自由度不大,必须靠歌曲挑起的情绪投入。
事实上,崔健在这次演出中唱的老歌占去了将近一半,第1张专辑的歌曲他唱了5首,第2张专辑他唱了5首,第3张专辑他唱了3首,第4张专辑唱了3首,第5张专辑唱了4首,外加两首新歌,一共22首歌。但是在歌曲顺序安排上,并没有考虑到观众的心理,每当观众的情绪要达到顶点的时候,就被崔健拉回来。这主要原因是崔健在这十多年来歌曲风格变化太大,他前两张专辑旋律性强,易于跟唱,后几张专辑歌词冗长,旋律性差,即便是崔健的铁杆歌迷,也未必能把这些歌曲跟唱下来。
让今天歌迷越来越陌生的崔健,他开演唱会,可能最大的卖点就是怀旧,但是崔健是不喜欢怀旧的,带着怀旧心情去看演出的人,多少会有些不过瘾。不过,憋了12年的崔健,一共唱了2小时50分钟,没有暖场,这对一个年过40的人来说非常难得。
崔健不想跟你怀旧的另一个证明是凡是他唱前两张专辑的歌曲时,歌词一定会出错,为什么这么多年连我都没忘,他反而记不住了?从崔健忘词现象不难看出,他真的对老歌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整场演出出现的惟一一次高潮是在后半段,他连续唱了两首第2张专辑中的歌曲《一块红布》和《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前者把情煽到了极点,《一块红布》是一首很苦涩的歌曲,唱出了过去中国的苦难。我一直觉得,崔健写《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野》才代表了他真正的摇滚乐,他在唱这首歌的时候,一瞬间我开始担心首体看台的地面会被跺塌,这一瞬间的疯狂让我感受到了1989年他北京展览馆演出的情景。20年前,我们的病是因为“志如钢意如铁”而没有感觉,是对人性的压抑;今天的病是因为麻木而没有感觉。不同的是,过去还有人意识到通过撒野来治病,现在人们都病得觉得健康了,不信你问问另一个在中央电视台工作的姓崔的。因无知而志如钢意如铁是不幸,因知道而麻木是不争。
崔健算不上一个艺人,判断标准就是他在台上不会说话,说话总是没有逻辑、里嗦,今天他在台上也是这样,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不过在他唱《混子》的时候,示意台下能跟他配合一下,就是当他问过得怎么样,让台下一起喊“凑合”,崔健指指高处的看台观众说:“你们肯定凑合,”然后指着眼皮底下的场地观众说:“你们肯定过得挺好。”这让我想起了“披头士”1962年演出的时候,约翰·列侬在演唱《Twist and Shout》之前曾经跟台下观众说过这样的话:“坐在廉价座位上的观众请你们拍拍手,坐在贵宾席上的观众请你们把身上的珠宝弄出点动静来。”这大概是崔健在整场演出中最幽默的一次。
约翰·列侬是工人阶级出身,即便他后来成了明星,仍然能写出《劳工英雄》,崔健属于哪个阶层不好说,但是从他不想唱但是必须唱《一无所有》这种态度来看,他总是想背叛(而不是反叛)过去。崔健说:“中国摇滚乐横空出世(他最近总爱用‘横空出世’这个词来形容中国摇滚乐,大概是他终于看到二十多年中国摇滚基本上没什么生存土壤),中国摇滚现在过得不好也不差,凑合。”从20年前“走过来走过去没有根据地”到今天的“凑合”,说明了什么?这次演出的上座率看上去有八成观众,但是据说门票卖得非常不好,这其中有五成观众是凭免费票入场的,也许有一天崔健真的会到了“给我碗水喝”的地步。这个时代跟摇滚乐是不是也很拧巴呢?■ 崔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