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之死

（文 / 李孟苏）

( 1964年的滚石乐队 )

有人讽刺滚石乐队一缺钱花就举行环球巡演。频繁的环球巡演不是坏事，起码可以提醒人们别忘了死去的布莱恩·琼斯（Brian Jones）。是布莱恩·琼斯创建了滚石乐队。最初，他在Jazz News上登了一则广告，招募志同道合者成立一支R&B乐队。米克·贾格尔、凯斯·理查兹来了，三人组成了滚石乐队。1969年一个温暖的夏夜，琼斯离奇死亡，死前三周，滚石乐队把他清理出了门户。酗酒、服用过量迷幻剂导致神志不清，跌入自家泳池溺死——这是当年警方验尸后给出的死亡原因，但很多人说这是谋杀，那个池边铺满石头的泳池也因此成为摇滚音乐史上最神秘的一个站点。

36年过去了，几块没有长出老年斑的石头仍然在名利的秀场上滚动，琼斯死于谋杀的说法仍然不绝于耳。今年8月下旬，爱丁堡国际电影节上放映了一部影片《Stoned》（有中文译名为《飘飘欲仙》），又一次放大了琼斯的辉煌、酗酒、吸毒、死亡，以及他止于27岁的青春。影片是斯蒂芬·伍利（Stephen Woolley）导演的处女作。伍利1954年出生于伦敦，是好莱坞著名制片人，酷爱对主题做颠覆性的理解，制作过《夜访吸血鬼》、《丑闻》、《哭泣的游戏》等40多部影片。为了拍摄《Stoned》，伍利花了10年时间搜集素材，并雇用私人侦探暗中调查关键的证人。这部影片直接否定了当年验尸官的结论，并在琼斯的故居取景，对这起神秘死亡的讲述自然要比警方的调查报告更生动、复杂，因此大家对这部年底才公映的影片充满了期待。影片中的几个重要人物也对媒体说了些情况，只是他们的话仍然扑朔迷离。

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1969年7月2日晚上，英格兰东苏塞克斯郡乡下。一片茂密的树篱围起了一栋红色的农舍，房子周围种满了玫瑰和天竺葵。农舍的原主人是小熊温尼普的作者米尔恩，这年初，琼斯买下了它。琼斯在新居的生活并不顺心。滚石在英国已经很红了，成为造反、叛逆的象征，而造反、叛逆是和毒品分不开的。伍利的电影中把滚石们描述为出身中产阶级的大男孩，进入名利场后越来越搞不清自己的集体角色，琼斯则是典型。琼斯的父亲是航空工程师，在贵族学校受教育，被师长们认为大有前途。他的人文学科成绩很好，擅长运动，尤其是游泳，哮喘病也没有影响到他的游泳成绩。红了以后，他实在是太能喝酒了，大麻、迷幻剂什么药都吃。他的肤色越来越苍白，身上长满了泡，越来越胖。他揍女朋友，挥刀刺向贾格尔，一次次威胁说要自杀，觉得没有安全感，总是在凌晨没完没了打电话要别人安慰他。旁人都认为他患上了妄想症。终于，他连录音都无法保证。6月一个星期天的傍晚，贾格尔、理查兹、查理·瓦茨来到了农舍告诉他，乐队不再需要他。影片中，贾格尔支支吾吾，理查兹唱白脸做恶人，琼斯逆来顺受。他一次性得到了10万英镑，外加每年两万英镑的赔偿金。

接下来三周，琼斯很平静。7月2日晚上10点30分，琼斯和三个关键人物坐在游泳池边:琼斯的女朋友安娜·沃林（Anna Wohlin），22岁，瑞典人，模特儿兼舞蹈演员;弗兰克·萨罗古德（Frank Thorogood），建筑工人，帮琼斯翻修农舍。此人40多岁，很高，是个肌肉男，兼做琼斯家的勤杂工和修理工，常常在琼斯家过夜。20多岁的护士珍妮特·劳森（Janet Lawson），她是萨罗古德的朋友。

( 2005年5月，导演斯蒂芬·伍利（中）在戛纳电影节出席电影《飘飘欲仙》的媒体见面会 )

根据警方报告，琼斯就着白兰地吃一种被称为黑色轰炸机的安非他明药片，还用了治疗哮喘的喷雾药剂。大约在夜里11点30分，琼斯、萨罗古德、沃林下到水里游泳，互相把对方的头摁进水里玩。一会儿劳森进了屋子，接着，萨罗古德、沃林也上岸进屋，只留下琼斯一人还在池子里。几分钟后，劳森返回池边，惊骇地发现琼斯脸朝下漂在水面上。她大喊救命，手忙脚乱地和闻声赶来的沃林、萨罗古德将琼斯拖上岸。劳森试图对琼斯做急救，但已经太晚了。5天后，验尸官做了结论，遗憾琼斯运气不佳。一个游泳健将淹死在游泳池里，也许是命该如此。

四个关键的证人

除了警方，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此事可疑。1994年，伍利看到词作家泰瑞·罗林斯的一本书，书中对琼斯的暴毙提出了类似“冒烟的枪口”的观点，给伍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买下了书中相关内容的电影改编权。此后，伍利便以阴谋论来看待琼斯的死亡，开始深入调查。在警方调查报告、证人证词中，他发现了很多的矛盾之处，而几十年来，竟然没有人再询问琼斯的女朋友沃林、护士劳森。他辗转找到了两个女人。

沃林现居住在斯德哥尔摩郊区，开了家服装店。伍利的影片在爱丁堡上映前，她向媒体披露了她眼中的死亡事件。她对于那个晚上的记忆始于劳森的尖叫，接下来就是自己跳进泳池试图去救琼斯。在迷惑、茫然中，她回到瑞典。她从媒体上得知萨罗古德向警方披露的情况，非常不安。萨罗古德说，琼斯醉得太厉害了，要让人扶着才能爬上跳水板——根本不是这样的。她往屋外冲的时候，跑过厨房萨罗古德身边，当时他正在划火柴，准备点烟。她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不去救人呢？她觉得萨罗古德讲出来的故事“有些不对劲”，“事情绝对不是那样的”，琼斯不可能是自然死亡。今天，说出了心头的疑问，她感到了解脱。沃林写了一本书《布莱恩·琼斯之死》，其中内容成为伍利电影的素材。

劳森隐居在英国某地。伍利没有说他是如何找到劳森的，只是说劳森非常配合地回忆了当晚的很多情况，说法与沃林惊人一致。这让伍利对萨罗古德的兴趣更加浓厚。

伍利未能见到萨罗古德。后者在1993年去世，终年68岁。萨罗古德的公开身份是建筑工人，不少人怀疑他和琼斯的关系非同一般。沃林说他“根本就干不了技术活，他骗了布莱恩。”伍利发现，琼斯也算不上好雇主，他的想法不停地改变，结账的时候可就没那么痛快了。而作为一个长者，萨罗古德嫉恨琼斯的成功和富有。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压抑、越来越难以承受，7月2日那天，他们发生了冲突，琼斯想解雇萨罗古德，但因为他仍欠着后者的工资，事情不了了之。

罗林斯见到了萨罗古德，他把会面经过写进了书中。罗林斯在伦敦北部的一套政府廉租公寓找到了萨罗古德。萨罗古德滔滔不绝，但一提及琼斯之死，嘴巴就像上了锁不再开口。罗林斯还看到了一份书面陈述，上面说，萨罗古德“肯定他把布莱恩·琼斯拖进了水下，这是导致布莱恩·琼斯死亡的原因”。罗林斯不相信萨罗古德是故意为之。沃林也不相信，但她认为在厨房里看到萨罗古德时，后者已经知道琼斯死了。他夸大了琼斯当晚喝酒的数量。

伍利和罗林斯还发现，萨罗古德的角色早已超出了职责范围，有人要他替滚石乐队“盯着”琼斯。萨罗古德肯定地承认雇他监视琼斯的人是汤姆·金洛（Tom Keylock）。

汤姆·金洛是参加过二战的伞兵，给滚石做司机。有人认为他的角色非常重要，既是保镖，又帮歌星们暗中搞定一切棘手的事，理查兹称他“大拿”。

现年79岁的金洛说，他和萨罗古德是邻居，两家的女儿是同学，两人经常在一起喝一杯，所以就介绍他去了琼斯家。“我去过两三次琼斯家，去对付一些家伙，妓女、混混什么的，他们都想利用他。”

琼斯死亡的消息传到伦敦，滚石要金洛立刻去琼斯的农舍，“挑一些东西带出来”。金洛发现农舍成了“一座鬼屋，所有的人都不见了”，琼斯的遗体也被警方带走。“萨罗古德说他淹死在游泳池里，我哆嗦了一下，但也不觉得吃惊。他经常酗酒、吃药。我听说的就是，他们都在水里玩，只有他死了。”

几个月后，金洛离开了滚石。鲍勃·迪伦首次欧洲巡演，他去做了领队，并成立了自己的旅行社。此后，他和萨罗古德极少谋面。萨罗古德临死前，让女儿给金洛打电话，希望能见最后一面。病入膏肓的萨罗古德“告诉我，‘老实说吧，我把他弄上来了’。他们在池子里互相把对方的头摁进水里玩，然后他就上岸走了”。节骨眼上，护士进来说萨罗古德要睡觉了，“我只好说，我明天再来看你，我明天再来，我们会聊得多一些。但是，我刚回到家，萨罗古德的女儿就来电话说，爸爸死了”。金洛说，他至今不明白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萨罗古德的话中有何含义。

滚石策划了谋杀？

伍利把以上的调查内容作为电影的基本素材。他在游泳池中盛满了嫉妒、较量的水，让萨罗古德把琼斯的头摁在水底多呆了几秒钟。正是这几秒钟，要了琼斯的命。琼斯游泳技术虽好，但是患有严重的哮喘病，不堪一击。

这些情节引起了萨罗古德家人的强烈不满，他的女儿还向警方提出了抗议。萨罗古德的侄子说，萨罗古德临死前，他和母亲前去探望，萨罗古德的病情“不可能让他出面会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快死了，不会（跟金洛）有那样的谈话”。他的母亲和萨罗古德的关系更密切，就算有话要说，对象也是她。

萨罗古德对金洛的遗言，成为各种争论、谩骂、猜想的关键。罗林斯自己也发现，金洛对此的描述前后矛盾;他很怀疑萨罗古德是否真的会对金洛和盘托出事情真相，毕竟两人疏远多年。他和伍利推测，萨罗古德向金洛“说出真相”可能是过去某个时间，很可能就是琼斯淹死那天晚上。为了保护朋友，金洛把这个时间放在了萨罗古德临死的那一刻，从而让真相死无对证。沃林认为:“我想金洛什么都知道。他和萨罗古德是好朋友，他一定帮助萨罗古德掩盖了真相。”

在琼斯的“粉丝”网站中，有一个盛行的说法:在滚石其他成员的指使下，金洛主谋了这次谋杀。这些网站上有很多神秘的传说，更渲染了琼斯之死的玄虚。比如琼斯当晚所穿的衣服被付之一炬。还有一个神秘的故事，琼斯的死亡有第四个目击证人，是位司机，后来一个罗马尼亚人将硫酸泼到了他的脸上，烧瞎了眼睛。

没有证据表明金洛、滚石策划了谋杀。但罗林斯坚称，网上的故事并非耸人听闻。在琼斯家附近确实有一位出租车司机在他死前几周被人用硫酸弄瞎了眼睛。犯罪嫌疑人，一位罗马尼亚移民，被关进监狱后自称他知道谁杀死了琼斯。琼斯死后第二天，在其父的授意下他的衣服被烧掉了。他父亲还把琼斯的很多东西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伍利也坚信琼斯死于水中嬉闹的说法是经不起推敲的。

在世的三位证人一致驳斥“阴谋论”。沃林坚决反驳了泳池边还有其他人的说法，“除非我又聋又瞎”。她和劳森不屑地说，持有“阴谋论”的人无人能自圆其说。金洛说，他赶到琼斯家后，萨罗古德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他也没有觉察到任何疑点，更没有掩盖任何事。

伍利表示，拍这部电影是为了纪念自己经历过的20世纪60年代，回顾保守社会与滚石的快乐主义世界之间的冲突。那个时代，是毒品、暴力、叛逆的时代，纠缠着死亡。琼斯死后不久，滚石开始他们的第一次美国巡演，从此成为国际巨星。就在这次美国巡演中，一位黑人少年在音乐会现场被枪杀。■ 石头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