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佟麟阁:首位殉国的中国将领
作者:李菁(文 / 李菁)
( 1933年3月,广东女师慰劳29军,赠送大批大刀,并观赏29军弟兄的大刀表演 )
1937年7月的某一天,佟麟阁的夫人彭静智接到丈夫委托其副官带给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个金十字架,是笃信基督教的佟麟阁最为珍视的随身之物。“母亲一看,顿时泪流满面。她知道,父亲是抱定殉国的决心了。”
佟麟阁甚至没来得及跟家人做稍为正式的道别。自“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北平的形势一天比一天危急,“日本人的飞机经常低空飞行,炮声隆隆”,而身为29军副军长的佟麟阁自此就一直呆在军营里,“他打电话回来,告诉母亲帮他照顾双亲和孩子,我们都知道他前线将有战事,全家人都很紧张,但也没有办法,因为他是一位军人”。佟兵记忆里也没有与父亲最后一面的印象。佟麟阁手下有一位自16岁就跟随他的副官王守贤,有一天王守贤把存折交给佟麟阁,委托其在回城探亲时代其交给父母,以免自己战死。佟沉吟片刻,摘下自己的金十字架交给王,让王回了城。
出生于1892年的佟麟阁原名凌阁,字捷三,来自河北高阳县一农民家庭。1912年,他应召冯玉祥部队,从此投笔从戎。1934年,宋哲元将隐居在香山的佟麟阁请出山,负责军事,坐镇南苑。佟麟阁的另一个身份是军事训练团团长,据佟兵回忆,包括一些东南亚华侨在内,当时有1500名训练团学生在军队中。所以当佟麟阁在1937年7月27日接到来自军部撤回城里的命令时,佟麟阁却坚持要留下来,跟这些学生在一起。
但是,那时的佟麟阁应该知道自己的选择可能意味着什么——7月27日,军事训练团的外围发现了日本骑兵,中国军队击毙了一个,另一个日本士兵则逃掉。佟麟阁接此报告,预感到一场恶仗在所难免,他马上带人视察了工事。
据佟麟阁的警卫高弘锡后来回忆,佟麟阁很早就在军事会议建议,应集中优势兵力将集结在廊坊附近的5000日本驻军消灭,以拔出插在29军胸上的这把尖刀。但这个建议并没有被采纳,在打打谈谈、谈谈打打的过程中,日本人完成了突然袭击的准备。北京市档案馆研究室王兰顺认为,日军在“七七事变”中袭击的只是29军的部分力量,29军真正的营盘在南苑,“日军出动30多架飞机轰炸南苑军营,是想彻底瓦解29军”。
( 佟麟阁,字捷三,河北高阳人。20岁时参加了冯玉祥的部队,先后任连长、营长、团长、师长等职。1936年夏,调任陆军第29军副军长,驻南苑。1937年7月7日,爆发了“卢沟桥事变”。7月28日,佟麟阁在抗击日军的战斗中不幸阵亡,终年45岁。 )
1937年7月28日凌晨3点,日军集结五个师团,10万以上的兵力,在几十辆坦克掩护下,陆空联合进攻突然猛攻南苑。29军的高弘锡回忆,那时的南苑城已是一片火海,情势十分惨烈:炮弹落在马厩里,上百匹马被炸死。没有坚固的工事掩蔽,在敌人飞机大炮的轰炸下,29军用简陋的武器,抵挡日军数次猛攻。
“11点钟,父亲接到命令,要撤到永定门,他带领手下边打边撤。”佟兵后来了解到,那时跟随佟麟阁左右的,有38军骑兵师一部分和1500名学生训练团成员,共5000多人,“但真正有战斗力的也不过3000人”。
在另一端,却是早已埋下重兵的日本军队。行至南苑某村时,佟麟阁遭到了日军阻击。今年已经81岁的北京丰台南苑时村村民乔德林仍然记得当年情形:“那年我13岁。‘七七事变’之后村民对日本人有了防备,7月28日有人说日本人要进村,我们全都跑到地窖里躲避。日军的扫射机枪正好架在我家屋顶上,扫射的声音我们听得清清楚楚,我90多岁的奶奶还在地窖里找到很多子弹壳。”
一片扫射中,佟麟阁的右腿不幸被子弹击中,顿时鲜血浸透了军裤,卫兵让他退后一步,以便包扎。但被他拒绝,并忍痛跃然上马,继续指挥部队突围。敌机再次俯冲下来,一颗炸弹正落于佟将军的战马之下,佟麟阁不幸头部中弹,殉国时年仅45岁。
当时跟随佟麟阁的训练团学员也几乎全部殉国,阵亡学员的尸体被村民就地埋在土路东侧,幸运生还的高弘锡将佟麟阁将军的遗体藏在农田的一个棚子下。高弘锡后来告诉佟兵,他一直守护着将军遗体,直到日军完全散去。当时村里有个地痞,想取走将军身上的怀表,被高弘锡一把拽住。高弘锡后来跑回北京城报信,把那块怀表,连同将军随身佩戴的白金方手表,还有他为将军拍照的相机一起,交还给佟家。
“起初他们瞒着母亲,只说父亲受了重伤。母亲觉得不对,如果只是受伤的话,怎么把这些东西都带回来?”噩耗最终没有瞒住,坚强的母亲在悲痛过后,一方面瞒住年迈的公婆(佟麟阁夫人一直将这个秘密隐瞒至解放后公婆去世),一方面赶紧托人找遗体。第二天,在红十字会的帮助下,佟家终于找回了将军的尸骨。
“我站在父亲的遗体身边,又害怕,但更多的是悲愤、痛苦⋯⋯”在复兴门附近的一所普通居民楼里,八旬老人佟兵仍时常沉浸在那段回忆中久久不能自拔。虽然父亲牺牲时他只有12岁,但谈及父亲留给自己的印象,老人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深刻极了!”
“虽然68年过去了,他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住在军营里的佟麟阁每周六下午回城探亲,“那时北京城也没那么多汽车,一到周六下午,我们几个孩子就竖起耳朵听汽车声,一听到车响,几个孩子一起冲出门,拉他衣袖的,给他提包的,甭提多高兴了。”
佟兵记忆中的父亲也不仅仅是个慈父。那时父亲请人在墙上写家训,诸子名言,贴满了在东四十条40号院的那间老宅里。看得出,这段时期的教育给佟兵留下一笔终身用之不竭的财富,采访中,诸如“施恩勿报、受恩不忘”的古训时常信口而出。在佟兵眼中,父亲是那个年代典型的中国军人,律己、爱国。“他特别崇敬文天祥、岳飞,在张家口附近的馒头山上盖了座岳飞庙。他常说,如果我们国家多几个文天祥、岳飞,就不会被欺负了。”
多少年以后,佟麟阁当年的部下仍断断续续地找到佟兵或著书,回忆当年的佟军长激荡人心的言行。“衅将不免,吾辈首当其冲,战死者荣,偷生者辱。荣辱系于一人者轻,而系于国家民族者重。国家多难,军人应马革裹尸,惟以死报国。”“如下令抗日,麟阁若不身先士卒,君等可执往天安门前,挖我两眼,割我双耳。”佟兵回忆,父亲有一次在给军训班讲课时专门安排了一个特殊内容:看工匠师傅怎样磨大刀。他对学员们说,今天他们流汗磨刀,就是为了拿日本的血试刀。“那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最初就是写给我父亲所在的29路军的。”
佟家后来的命运也令人唏嘘。没多久,日本军队进城,佟、赵(登禹)两家却都被扔在北平,“过了8年亡国奴生活”,在辅仁大学读书的佟兵一次被宪兵队抓去,为了救他,母亲把父亲送其结婚20年纪念的金手镯卖掉。“文革”中,被母亲视为生命的父亲的遗物金十字架被抄走,佟兵也成了“反动军阀”出身,被送到南苑劳动,那个地方正是父亲佟麟阁牺牲之处;而其他人则被打回河北老家。直到“文革”后,在邓小平的亲自过问下,佟家才落实政策。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佟兵缓缓、然而很坚定地说,“父亲以己之死唤醒了一种更强大的民族精神,他的血没有白流。”■ 殉国佟麟阁首位中国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