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眼中的巴黎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苌苌)

​摄影师眼中的巴黎0( 《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 )

中国美术馆里165张大师们的照片满足了人们对一个城市的好奇或者思念。拍摄时间跨度从上个世纪20年代到90年代,其中大部分拍摄于20个世纪上半叶——正值欧洲现代生活方式兴起,也是20世纪现代艺术的全盛时期,那也是亨利·卡蒂埃-布列松、马克·吕布、罗伯特·杜瓦诺、布拉塞、曼·雷、柯特兹、威廉·克莱因创作的丰年,当时的巴黎作为有无限丰富性和可能性的城市,为他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照相机对我来说,就是一本写生簿,捕捉即时灵感的工具。”布列松说。苏珊·桑塔格评价亨利·卡蒂亚·布列松是“上个世纪职业摄影的典范”,他提出的“决定性瞬间”已经成了摄影的一个重要概念,他是马格南图片社的创始人之一,作为世界上第一家独立图片社,马格南因其“关怀人类”的精神受到全世界新闻摄影师的尊敬。青年时代的布列松与当时活跃在巴黎的艺术家来往密切,他深深为超现实主义的领头羊安德里·布雷东提出的理念所吸引:“相信即兴的表达和直觉,最重要的是要有推倒成见的精神。”这成了他日后摄影创作的主旨。他带着相机走在巴黎街头,捕捉日常生活的场景。当拍摄对象的眼神、身体和他们的头脑达到一致的时候,他才会按下快门。注意看他的照片中人物的眼神,他总是能抓住人物最富表现力的一瞬间。

从这幅骄傲地拿着两只瓶子的小男孩的著名照片上,你可以看到布列松成为大师的理由:敏锐的眼光、快如闪电的按下快门的手,准确无误地抓住飞速演变的情景,同时,画面保有清晰的结构。这张照片是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理论的完美注脚。布列松一生都钟爱35毫米莱卡相机,小巧的机身容易让拍摄对象忽略他的存在。他从不使用闪光灯,也从不修整自己的照片,因为他认为如果一张照片的构图有缺陷,剪裁也无济于事。

布列松在穆夫塔路拍摄小男孩的前一年,他碰到了一个年轻人,来跟他讨教一些摄影经验。那时的布列松已经是赫赫有名的摄影师,对这个30岁但刚刚在摄影领域起步的年轻人,他一语道破天机:“用一个旧取景器,它有颠倒画面的特性。文艺复兴时期的画家也是通过镜子来审视它们的画作结构。这会对你大有好处。”之后,这个叫做马克·吕布的小伙子像每一个刚来巴黎的人一样,去了埃菲尔铁塔。他的身上只带着一盒胶卷,通过那个旧取景器,他突然看到一派奇异的景象——一个人倒挂在半空中,于是他按下了快门,“埃菲尔铁塔上的油漆工”这张照片成了马克·吕布在《生活》杂志上发表的第一个作品,也是他加入马格南图片社的叩门砖。

在加入马格南图片社之后的岁月里,马克·吕布经常远赴世界发生政治与社会冲突的地方,包括中国,像布列松一样,他的照片不仅是新闻现场的见证也保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观赏是令人心旷神怡的过程,而通过艺术改变此过程则是咒语、诱惑或者魔术。”拉乌尔·奥斯曼在他的书《新艺术》中写道。在20世纪30年代的巴黎,奥斯曼在若干实验里对“移动中的视觉”问题做了研究,巴黎圣母院西塔楼南部成了他的实验体之一。奥斯曼不喜欢对角线,将它视为眼睛因阅读养成的视觉习惯(从左上方到右下方),这张照片把几乎相同的两张底片翻转重叠,建筑物的对角线无数次相交,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外观轮廓。他打破了对角线的构图原则,形式与当时流行的立体派绘画呈棱柱扇形展开的表面十分相似,而栅栏和窗子的形态让人多少想到了埃菲尔铁塔。拉乌尔·奥斯曼是一个达达主义者,他认为摄影师最重要的责任就是完善“投向事物的目光”,然后要从社会政治问题过渡到感知心理问题,他始于1927年的摄影工作就遵从了这些原则。

曼·雷之所以让人着迷,首先是他诸多的身份:达达主义奠基人、先锋摄影大师、诗人、雕塑家、电影人、哲学家⋯⋯曼·雷是杜尚的挚友,摄影方面的造诣在当时无人能及,所以20年代他从纽约到巴黎后,很快被那个活跃着毕加索、海明威、斯泰因、达利的文艺圈子接受。他为他们拍摄了很多肖像和生活照,时至今日,无论从艺术上还是叙事上,都成了非常珍贵的影像资料。作为先锋派摄影大师的曼·雷总在不断地革新摄影技术和观念,给后来的摄影师带来深远的影响。比如他称之为Rayogragh的技术,就是不用相机,而把一件物体投影在相纸上曝光直接得来的。

虽然先锋,却也唯美。曼·雷说过:“与其拍摄一个东西,不如拍摄一个意念;与其拍摄一个意念;不如拍摄一个幻梦。”他最著名的作品《安格尔的小提琴》,就是一幅女人背部的肖像图,女模特丰腻的背部,腰窝的曲线让人联想到提琴的形状,他干脆给上面加上了两道提琴上的S型镂空花纹。展览展出的他的作品之一《旺多姆广场》,时至今日,柱子顶上的拿破仑和路灯还是老样子,但能想到从这样的角度拍摄它们的曼·雷只有一个。现在新一代的时髦年轻人在巴黎,张口闭口曼雷曼雷的,但此时的曼·雷已经成了香榭丽舍大街边上、影星约翰尼·戴普开的一家同名酒吧,许是酒吧的主人想沾染一些超现实主义气息吧。

通过照片,罗伯特·杜瓦诺看上去一定比布列松更加多愁善感。二战后在巴黎,罗伯特·杜瓦诺无疑是社会题材写实摄影方面最出色的代表人物。他为《巴黎竞赛画报》、《图像世界》等杂志拍摄的照片发展成一种超越图片资料表象的带有强烈诗意的摄影类型。他在1953年拍摄《颤抖的旺达》的特别之处,在于画面被一道墙一分为二,墙内墙外分别是两段不同的叙述。照片左半部分很昏暗,光线聚焦在舞台上,舞台下是一些正在观看节目的黑色的人影。通过一道敞开的门,我们看到照片的右半部分,过往的行人正聚精会神地观看什么,从他们的神情——男人的专注,女人的不屑来看,应该是墙上贴着的屋内演出的海报吧。演出地点简陋的环境让人联想到战后最初几年,法国的物质生活依然匮乏,内外两种表情正是当时这种日常生活条件的反应。

新闻图片的标准之一是真实性,1950年前后,杜瓦诺拍摄了一系列的场景照片,都是当时那个社会的真实写照。让罗伯特·杜瓦诺蜚声世界的是他于二战结束时拍摄的那幅《市政大厅前之吻》。就在前不久,照片中的女主角把杜瓦诺赠送给她的原版照片拿出来拍卖,拍得了20万欧元的高价,她同时透露这张照片是摆拍的,只有那个吻是真的。其实这并没有脱离杜瓦诺一贯的主张,他的工作体会是艺术必须与现实相结合,在他眼中,现实就是一场布景,在那些陈旧的街区和穷困的荒郊,日子如白开水般流过,但是这无关紧要,只要能从中找到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价值,这就是让“图像言之有物,并且完美地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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