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人知的马蒂斯

（文 / 小贝）

牛津大学毕业的希拉里·斯泊林1998年出版了马蒂斯传记的上卷《不为人知的马蒂斯》，9月份即将出版第二卷《大师马蒂斯》，日前她在《纽约书评》杂志上对自己的著述做了概要。

1906年，刚出道的马蒂斯在自画像中不小心流露出了巨大的野心，这份膨胀的野心混杂着焦虑、愤怒和痛苦，使他被同时代的人叫做疯子，他的油画也被认为是野兽之作。然而在公众面前，马蒂斯本人一向小心翼翼，照片上的他身着西服，衬衫纽扣一直系到下巴，陌生人很难不把他当作商人或者保险推销员。

事实上，马蒂斯怯于拍照和被陌生人采访，甚至多年以后，晚辈的崇拜仍令他不舒服。整整十多年间，他会见宾客时一直穿着同一件泛红的斜纹软呢西服，哪怕是在闷热的8月。对这种行为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用西装伪装自己。马蒂斯发明了一种全新的视觉表达技巧，而这种绘画语言对当时的很多人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也不肯加以正视。马蒂斯辗转在创作的渴望与妥协的边缘，他在体现了现代画派的精髓之后，又退回到古典主义，画起了传统的肖像和花卉。这些表现与西装共同组成了一个隐喻，马蒂斯用西装遮掩了自己的真实爱好——反穿着黑羊皮外套在巴黎的蒙特巴那斯大街上慢跑，人们说那件衣服看起来更像是狼皮，然而马蒂斯真实的内心却被紧紧包在里面——按许多艺术史学家的说法，那就是资产阶级的懦弱:一些人蕴藏着破坏旧世界的向往和爆发力，但却没有勇气表白自己。

在马蒂斯的故乡，北方的工业老城博汉，没有人听说过他，尽管那座曾是他父亲办公室的老楼至今还矗立着。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曾听父祖辈讲起过他，那个乡下的蠢小子马蒂斯，一个留级生，辍学后跑到巴黎当画家去了，“您看过他的画吗？”直到1991年，一个老妇人还这样问，“说实话，恐怕一个孩子都比他画得强多了”。就是在这样一个传统的纺织工业区，处处充斥着僵化的意识和狭隘的市井之见，马蒂斯度过了他人生的头21年，20岁前他恐怕连油画都没见识过。令人好奇的是，他那震撼人心的想象力和艺术感悟力究竟从何而来？或许是那些纺织品，博汉出产的丝绸一向以用色大胆而著称，这些色彩刺激了马蒂斯的想象力。晚年时他提到了家乡的纺织品，那些光泽和色彩是他童年时的梦境。

马蒂斯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强悍狂妄，野心勃勃，别说马蒂斯，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把她们当作树叶而掉以轻心。她们每一个都拥有像马蒂斯一样的意志，甚至比他更顽固更强势，她们毫不留情地批评他的作品，会暴跳如雷，搞出毁灭性的灾难;但她们也毫无保留地给予马蒂斯信心和勇气，而这恰好是无论作为画家还是男人的马蒂斯所不具备的。没有她们的增援和支持，他很可能一事无成。

马蒂斯画过无数女人，但时至今日仍能觅得一些痕迹的只有奥伽·摩森。她曾在马蒂斯1909年的一幅油画中扮演被希腊森林之神山特尔抢掠来的女子。1911年她为马蒂斯画了一幅肖像。在摩森笔下，马蒂斯伸展着四肢，懒洋洋地躺在工作室里的沙发上，穿着丹宁布牛仔裤——这种廉价的工作服当时深受工人和穷艺术学生的喜爱。他看上去像一只慵懒的猫，毫无戒备，马蒂斯如此这般的形象，之前从没有，之后也没再有。

年纪轻轻的、学艺术的学生摩森一度是苏联文学与戏剧革命中的激进分子，21岁时为学习实验画派技巧来到法国。她用了3年的时间鼓起勇气请求马蒂斯收自己为徒，起初马蒂斯拒绝了她。他认为摩森在绘画方面很有天赋，而且受过正规的训练，如果再跟自己学习，就要推翻她从前学到的一切，从头再来。他的判断后来在那幅肖像中得到证实，摩森创作的畸怪形象给当时的人们带来了恐惧，尽管现在看来那些画其实很温暖很柔和，饱含善意。

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造成了一种偏见，直到20世纪30年代，马蒂斯一直被描绘成一个呆板又多产、穿着蹩脚西装、专门给半裸女孩画低俗肖像的风情画家。人们只愿欣赏画家带来的艺术享受，而体会不到他们对艺术过于专注而无暇他顾，就像人们喜欢喝牛奶却从不体谅奶牛的难处，它们身边脏兮兮的泥巴和飞来飞去的苍蝇。■ 不为人知马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