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冠成与他的黑枪生意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程义峰)
( 陈冠成案庭审现场 )
“他害怕被判死刑。”37岁的北海贩枪案主犯陈冠成落网后,受该市法律援助中心的指派,律师庞辉明与他有多次对话。庞说,陈冠成自被捕后就陷入对死亡的持续性恐惧,显得非常脆弱,“害怕得全身发抖”。当他在法庭上得知自己被判无期徒刑时,神态才有所放松,“他并不知道这是非法买卖枪支罪的最高刑期”。
专案组的干警介绍说,陈冠成身高1米70,身材粗壮,因为蓄长发,外号“长毛二”。到陈家调查的时候,很多人向警方反映陈是一个“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烂仔”,惟一的爱好是赌博,而且不把手上的钱赌完,绝对不会回家。但在赌资欠缺的情况下,陈显得相对老实,公诉人、北海市人民检察院黄雄杰表示,“尽管陈冠成曾因盗窃罪入狱半年,但接下来的几年,我在公安部门没有看到他的犯罪纪录”。
一个只有初中文化、无地可种的农民,因为利润冲动,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贩卖黑枪24支,成为当地小有名气的“军火商”,在很多人看来似乎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但实际上这一案件有它广阔的乡村社会背景。广西公安厅刑侦总队副总队长颜琦玮说,如果说“不懂法”和赚取非法收入是陈冠成卖枪的内在原因,那从买卖枪支的整个链条来观察,“有人买”和“有人卖”,推动陈冠成的生意做大,才是问题真正所在。
几乎没有人确切知道陈冠成的黑枪生意开始于何时,北海市合浦县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庞芝焯说,根据陈的交待,时间应该是2002年上半年。嗜赌的陈冠成当时欠下上千元赌债,债主多次上门催逼,陈冠成无奈之下,提出以枪抵债,获得债主的同意。
陈随即找到另一个赌友、比自己小5岁的陈炳荣。后者居住于合浦县公馆镇,一个民风剽悍、黑枪买卖频繁的地方,陈炳荣平常喜欢结交朋友,有一些见识和阅历。关于此人,黄雄杰说:“他本来在爆竹厂做工,在一次意外事故中受重伤,结果右手手指全被炸掉,两只眼睛严重弱视,耳朵也有点聋。”另一方面,陈炳荣的律师张军向记者提到:“陈在身体严重残疾的情况下,还要靠摆水果摊来抚养两个不到10岁的小孩,两个孩子都没有上学,因为家里根本没有钱。陈冠成的出现,对于陈炳荣来说是一次‘发财的机会’。在陈冠成的影响和带动下,陈炳荣成了一个职业的黑枪买卖介绍人。”
庞芝焯说,那一次陈炳荣带着陈冠成到公馆镇的杨屋墩找人买枪,碰到了“造枪专业户”杨承夫,陈冠成以650元的价格买了1支短管猎枪。虽然介绍的第一桩生意就成功了,但令陈炳荣失望的是,他得到的报酬只是一包香烟。不久,二陈再次到杨屋墩买枪3支,这次陈炳荣得到的报酬是50元现金。
陈冠成和陈炳荣在这两次生意中都尝到甜头后,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根据警方后来的调查,陈冠成一半的枪支交易都由陈炳荣帮忙联系买家,而陈冠成的目标,早就从“还赌债”发展到“挣赌资”。到案发时,黄雄杰说,“陈冠成先后从杨屋墩的杨承夫、杨永报等人处买枪24支,分别卖给林文明、阮经畅、张剑等人,其中张剑一个人就买了8支枪。”2003年后的一个变化是,陈冠成跟杨氏兄弟已经形成固定的供需关系,双方开始单线联系,陈炳荣被彻底抛开。
看到有利可图,陈炳荣也不甘寂寞,凭借和杨氏家族的良好关系,他开始为后者生产的枪支联系买家,甚至很多次不惜“先把枪买下来藏在家里,再去找买家”,这样,他拥有中介人和售卖者的双重角色。当时警方还没有注意到这个逐渐变大的地下黑枪市场,在强大的市场需求下,杨氏家族的十几个年轻人加紧了枪支生产,连杨承夫56岁的老父亲都加入其中,到2003年底,即案发前四个月,庞芝焯说:“不仅是晚上造,白天也敢在杨氏宗祠里开工。”
虽然二陈以卖枪为谋生手段,但与公馆镇的杨氏家族相比,他们的利润又少了很多。合浦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庞德荣说,杨氏几兄弟首先在市场上购买一些水管和木头,交给县城里的吴润忠、陈林等人加工,时间不长就能得到全部配件。经警方侦查,吴润忠加工的全部零件有120件,吴的供述是“每加工一个扳机开关收7块钱,加工一个撞针底板收费3元”。至于负责木托加工的李烽,更是积极,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做出了165件。随后,在杨屋墩的祠堂和废旧房屋里,杨氏兄弟对枪支的配件进行打磨和组装。“虽然他们文化水平不高,动手能力却很强,有时候一天就可以造好几支枪”。警方介绍说,到成品枪出厂的时候,每支枪的成本其实不超过300元,黑市售价却可以达到800元甚至更高。
虽然陈冠成时常与黑枪打交道,但在他眼里,枪支只是一种特殊的商品而已。合浦县公安局副局长李承绍说:“对于这些枪支的功效和使用方法,陈冠成十分熟悉,但他了解枪支,只是为了向客户介绍。有些客户起初并不想购买,但经陈冠成的宣传,很容易产生拥有枪支的欲望。”黄雄杰向记者提到,哪种枪支卖得好,陈冠成甚至会记在纸上,然后找杨氏兄弟订做。
枪支的威力很显然是购买者最看重的。广西公安厅刑侦总队负责人颜琦玮说,陈冠成所买卖的这些枪支,基本上都是霰弹枪,枪管由自来水管制成。“这种枪支,比警方的配枪威力更大,因为这种枪一旦击发,被打中的人伤口很多,到处是子弹碎片,医生很难清理干净。”广西公安厅一位干警甚至向记者介绍,“有时候伤口有拳头那么大”。■
黑枪消费的背后
一个引人注目的数字是,广西公安厅刑侦总队政委刘志强说,“广西区内的涉枪案件,80%发生在北海”。与此相对应的是,北海市民间的黑枪制造也占了全区很大比例,陈冠成案被称为“建国以来北海最大的贩枪案”,所涉枪支全部来自杨屋墩,一个离合浦县城80公里的客家村落。
谁在消费黑枪?面对记者的疑问,庞芝焯说,黑枪市场在北海市主要分两块。“首先,很多北海人有自己的海水养殖产业,为了保护自己的经济利益不受侵害,纷纷购枪自保,有的业主还买好几支。另外,也有一部分黑枪流入不法分子之手,成为危害社会的凶器。”黑枪的泛滥造成了北海城乡空气的紧张,劫案和械斗事件时有发生,有的不法分子甚至持枪抗法。去年9月,一名公安干警在北海市区执勤时,被来自合浦的犯罪分子枪杀,一时间社会哗然。北海市委常委、市公安局局长黎尚军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曾形容北海的涉枪案“急剧上升”。一年过后,形势仍不容乐观。民间到底还有多少造枪窝点,还有多少黑枪被私人持有,答案似乎越来越模糊。
显然,乡村基层组织的脆弱管理是黑枪得以生产的重要土壤之一。颜琦玮一直负责广西各地的黑枪案件,也在北海呆过多年。他说:“北海的枪患,在广西甚至全国都是很突出的。”颜认为乡村宗族势力的强大是黑枪泛滥的首要原因,比如警方在该地办案,经常被上千人拦在村外,是治安管理的“硬骨头”。北海市公安局政治部副主任李其柏说:“在合浦县,乡镇司法所、法制办和村委会的作用十分有限,远不如族头的影响力。”而广西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教授周可达观察到的是:“黑枪制造反映出乡村社会政治和经济的不平衡。一方面,宗族势力过强,村委会如同虚设,另一方面,当地很穷,人们在宗族势力的保护和纵容下,不惜铤而走险。”对于第二点,广西公安厅宣传处一位朋友也表现出足够的奇怪,“在当地,即使有田可种,那也是老年人和妇女的职责,年轻人以下田劳作为耻,都去捞偏门谋生”。结果,尽管通往广东的325国道经过该地,可以带动合浦县服务产业的繁荣,但因持枪劫案多发,这几年有很多司机都不敢走这条国道了。
黑枪难禁的另一个原因是当地的地理和地势。合浦县公安局治安大队队长庞德荣抱怨说:“我们县是广西最大的县之一,有18个乡镇要管,不仅有几十公里长的海岸线,还有大片可以躲避警方追查的山区。村民们相互包庇,警方的工作很难有明显的成效。”另一个令庞德荣想不通的是子弹的来源,“枪的问题,有时候就是子弹的问题,可目前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加工子弹的据点。”
到目前为止,政府的收枪治爆专项行动已经进行一年有余,尽管省市公安机关在合浦县长期驻有工作组。但颜琦玮表示工作难度很大。“这一年多时间里,又发生了几起枪案,几乎都是团伙所为。有一点我敢肯定的是,那些用枪支来看家护院的人,大部分都把枪上交了;但那些想用枪支来进行非法活动的人不会这么主动,要靠公安机关去深挖、打击。”■
2005年7月8日,沈阳警方把收缴的1500多支枪送入熔炉 枪支管理陈冠成陈炳黑枪生意法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