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宁德:“海棠”过后的破产乡民

作者:王恺

(文 / 王恺)

​福建宁德:“海棠”过后的破产乡民0( 被毁坏的建筑 )

海棠登陆前的灾难

台风登陆的前一天,7月18日,福建省的宁德地区就开始下暴雨了,当时在霞浦县台风指挥部里面当班的张斌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单位的,“从台风登陆的前几天,就听见风在天上叫,那种声音叫哀号更形象”。据省气象台资料,海棠台风在宁德的风力是10到12级,而那几天的暴雨下了宁德市半年的雨量,600毫米,当地的平均年降雨量是1200毫米。“雨是从各个方向来的,平时走10分钟的路这天走了近40分钟。”张斌说。

宁德市此次受灾最重的是霞浦县和福鼎县,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游扬声特地划出宁德市的地形图:平时在山海间相依的狭长地势在台风来临之际显出它的脆弱:海和山之间的狭长地带在台风来临时避无可避。尤其是霞浦县,整个属于突出的半岛形状,三面临海,“从各个角度看都很容易受到侵袭,尤其是风暴潮一起涌来的时候”。

霞浦县档案馆的材料中,这台风灾难已经有几十年没这么来过了。档案利用部的工作人员说:“50年前有次台风正赶上海啸,几十公里外海边渔船的碎片都被吹到县城里面。说起来都当是传说。”

福建省气象局的台风专家刘爱鸣说:“宁德地区地处闽东,虽然台风的登陆中心往往不在这里,可是台风带来的强降雨就在这里,而且几乎每次台风到来都是如此,本次‘海棠’在海上的风速太快、半径又大,更可怕的情况是台风和大潮一起来,那时候简直防不胜防。”

​福建宁德:“海棠”过后的破产乡民1( 受台风“海棠”影响,村民手拉手艰难地行走在狂风暴雨中 )

按照霞浦人的普遍记忆,在台风登陆前,灾难就已经开始。

7月19日中午,离台风登陆的时间还有七八个小时,骑着摩托车的村长裴新正在通知几个住在高处的村民转移,按照布置,霞浦县之前已经转移了低洼地的15万人,“但那雨太吓人了,从18日早上就开始下,像灾难电影里面的样子”。他开始不放心,去通知那些高处一些房子里的村民。天已经昏黑,“我10分钟前走的路,通知完两家人后,回来就看不见了——水涨得太快了。”那时候他知道,村外防护的几道海堤肯定被冲垮了。

18日下午,霞浦县牙城镇已经开始停水停电,手机信号随即中断。“信号站被冲垮了。”宁德副市长傅贤光说:“幸亏小灵通还能用。”19日,台风登陆当天,他从早上5点就开始用小灵通通知各个沦为孤岛的村庄不仅要转移低洼地居民,还包括高处居民。“那种风暴使人人都有大灾要降临的感觉。”他说。

午后,牙城镇政府的何振钰正在往自己挂职的凤回村跑,准备转移高处居民,开了一段车后,发现道路上横着被风吹断的碗口粗的树,他本来想搬开,后来决定绕路走,刚上车,就发现那棵倒地的大树被大风吹到路边不断上涨的海水中了。“我算捡了一条命。”几天后说起来还是紧张的神色。

尽管狂风暴雨持续了几天,洪山村的杨会明却不想离开家,她舍不得自己刚刚在田埂上建成的小楼,楼正对着她家承包的滩涂鱼塘,她们小两口去年刚刚承包了十亩地。但是狂风暴雨之外加上涨水,她只能离开,几天后说起来的时候,还努力控制着眼泪不掉下来:“我看见那石头做的五六米高的洪山海堤被冲垮,大石头一下子就冲了几十米远。”霞浦县牙城镇当地的海堤有5个,都是各村在上世纪80年代修筑的,“都属于省防汛办通过验收的,几十年都没事。”何振钰说,“可这次没抵挡住。”海棠登陆前的七八个小时,大潮已经上涨,内河的水根本没法排出去,暴雨使上游的水库积水漫过坝顶,几条海堤在这样的内外夹困中纷纷垮掉,无一幸免。

这时候,杨会明慌乱地和丈夫一起跑在平时很高的道路上,“平时离田有三四米高呢。”水已经漫到一米深,跑在最前面的村民手中拿着一根绳子,怕大家踏空。跑到村里高处的居民家时,水已经漫到杨的胸口,她是整个队伍的最后一个,大家都往二楼爬,但是她力气小,又慌张,根本爬不上去,就在惊慌失措时候,爬到二楼的丈夫把她拖了上去。更难过的是,亲眼看见自家的房子在大水中毁于一瞬间,“我看见那铝合金的窗户一下子就漂不见了。”水退后惟一剩下的房子残迹就是砖砌的灶台。

离雉溪海堤只有十几米远的林勇家门口多了两垛草,足足有一人多高,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据说上游漂下来的不止这些,包括几家旅馆的沙发和电视,已经被人收走,这草垛却无人过问。7月19日中午的时候,林勇家的女人孩子们已经被安置到高处邻居家,林勇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出,“只有10分钟时间”,水就漫过了海堤,淹没了他家的一楼,“好在家中都是男人,都爬到二楼上”。可是还没有等定下心,十几级的大风就把家里的瓦片屋顶吹走了一块,这种屋顶只要吹走一块,就能像骨牌一样起连锁反应,“我们七八个男人你抓这角,我抓那角,根本抓不住”。

根据福建省水利局的资料,霞浦县在台风过程中,过程最大雨量达864毫米,发生地为柘荣县,该县防洪堤决口300多处,城关镇完全被淹没,最深处进水2米。“登陆当天中午11点前就把城中心的4000人送上高楼,否则就要命了。”坐镇柘荣的宁德市政协副主席缪耕山拍着桌子说,“幸亏当时启动的是50年一遇的防洪方案”。对此次台风,宁德市最严格的要求是:不死人,少损失。

而霞浦牙城镇的村庄普遍淹没在1米多深的水中,村民们在高处的屋顶看着大水进入家中,“退得很慢,要八个小时水才退掉”。晚上20点,村里人看着水退完,还是不敢下来,此时,台风已经在19点登陆毗邻宁德的福建省连江县,“登陆后,海棠迅速往江西方向移动,没多久宁德地区就风平浪静了。”刘爱鸣说。

灾后乡村

水退后的乡村公路两旁处处是塌方的山石,路上则堆满灰黑色的稻谷,这是农民们从灾后田地里抢出来的,却已经不能食用。何振钰难受地一遍遍说:“海棠台风要是再晚两天来就好了。”宁德市4.6万公顷土地里的农作物被淹没,而稻谷是再过三四天就可以收割了。

“海棠”是个坏脾气的破坏者,“台风就是这样,谁都无法阻止它到来的时间,也没办法改变它前进的方向。”中央气象台主任工程师乔林说。针对那些期待它迟到两天的愿望,他说:“现代科技根本没办法改变台风,它破坏到哪里都是偶然性。”

跟踪此次海棠已经很久的气象专家刘爱鸣说,“海棠台风开始生成的时候,风力达到14级,台风中心的风速达到40公里,是这些年来少见的强台风”。他们在海棠登陆前很多天就已经开始追踪,但是,谁都无法完全预测准它的方向,只能一小时一小时追逐它的行动路线。而海棠之后,今年还将有几场台风,“福建省每年平均有三次台风。”刘爱鸣说。

对于宁德的乡村民众而言,气象学家口中已经减轻的灾害也是灭顶之灾。受灾最严重的还不是那些农民,而是宁德地区普遍的养殖户。“当台风来临前,把那些养殖户往岸上拉的时候,多少人就想从鱼排上往下跳,都不想再活。”到现场布置抢救养殖户的宁德市委的一名干部说,“因为一家的损失就要几十万,他们都说还活着干吗?还不如就让台风把自己带走算了。”

鱼排养殖是福建当地最流行的农民“种海”方式,尤其是宁德、福清等海域面积比较大的区域,就是用各种材料将养殖的网箱围起来,上面搭上鱼排,许多养殖户平时都生活在鱼排上。把他们从危险的鱼排上动员下来也就成为各个地区本次防范海棠中的重点工作。

“我们村有15000口养殖网箱。”福鼎佳阳乡的村长夏宗佑从15日就开始动员养殖户上岸,到17日,反复劝说后才把430多养殖户动员上岸。18日的暴雨中,还是有些人哭喊着在鱼排上加固,最后是边防部队来了,才算把所有的养殖户弄上岸。

在宁德的三山岙,500多个养殖户的鱼排被风雨击打得粉碎。“那些马上上市的大黄鱼基本上跑光了。根本计算不出来损失。”《福建日报》的记者刘益清看见那些粉碎的鱼排上,无数的养殖户在放声大哭。“家家损失至少十几万,而且,许多人家的资金是借来的。”

佳阳乡的养殖户庆幸自己的鱼排没有被打碎,但是这种庆幸仅仅持续几小时,山上冲下来的山洪进入养殖海域,使多数养殖鱼死亡。养殖户开始拼命捞鱼,想挽回一点损失,“我老婆一直在捞鱼,捞了几夜都没合眼,胳膊已经肿了。”夏宗佑说。很多人是一边捞着一边哭的,活鱼和死鱼价格相差悬殊。“看着养殖户比较有钱,投资动不动是几十万,但其中不少的钱都是借来的。”宁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游扬声说,“很多人是把几年积蓄都放在上面。”

结果是,好不容易脱贫的养殖户们在一场台风来临时再次陷于贫困。

杨惠没有在海上养鱼,而是选择了风险比较小的滩涂来养鱼,一种黑色的布满花纹的小鱼,“价格一般是40元,高时能卖到100元”,但海水漫过海堤,结果也是财产荡然无存,33岁的她,黑黑的脸上满是伤痛,“我们去年刚养,看着滩涂鱼快长大了,结果一点收入还没有,就被山洪冲光了。”她是找兄弟几人借来的10万元本钱,现在村里租田给她养鱼的人已经偷偷问过她,是不是所有钱都没有了,到年底付不出钱怎么办。

霞浦县水产养殖区域受灾1100多公顷,直接经济损失1.3亿元,游扬声说:“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有18个已经在海上昏迷的养殖户都被抢回来了。”宁德地区没有一人死亡,可受灾人口有88万,整个宁德的经济损失是9亿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