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制服诱惑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沈宏非)
衣冠使人区别于禽兽,制服使人区别于他人。人着衣,宣示对自然的权力;当其中的一些人要行使对另一些人的权力时,他们穿制服。
制服的反义词是便装,在这个意义上,所谓制服,其实就是一种不太方便的服装。这种不方便,就是约束。不过制服在约束穿着者的同时,也对他人形成制约并且更加便于制服穿着者去约束他人。在这个意义上,制服的种类和款式都不重要,如果一伙人商定了以裸体为制度的话,一丝不挂也可以成为制服的一种。曼哈顿“裸体餐厅”的Dress Code,就是什么都不穿,反过来也能对穿着衣服的人形成制约,使他们成为犯规者,成为异类并因此而蒙羞。
一方面用来统一和凝聚,一方面用来区隔和孤立。制服就是这样一种最拧巴的服装。写过《格调》一书的美国学者保罗·福赛尔(Paul Fussell)在《爱上制服》中指出:“世人共同面对的难题就是:每个人都必须穿制服,但同时又必须拒绝穿制服,以免自己珍贵的独特个性遭到抹杀。”鉴于制服的这种“拧巴性”,性学层面上的“制服诱惑”,即一些人身上的制服何以竟成为另一些人心中的诱惑─—更令非此道中人大惑而不解。即使灵活应用现成的恋物癖原理,也无法做出更有说服力的解释,千奇百怪的制服比起那些被盗窃的内衣裤来,其社会学意义显然要丰富得多。制服又称“工作服”或“职业装”,所以不论有多么拧巴,对于因制服而导致性兴奋者而言,与其说“这个”人使他兴奋,不如说“这个人的行业”或“这个人的工作”,即“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人物”使他们感到很High。换言之,他们其实乃酷爱工作的人,并且深信“工作着是美丽的”或“工作着是性感的”。无论出于爱还是恨,他们的性幻想或期待发生性行为的目标,乃是一个行业或一种工作,是谁并不重要。他们都是高度荷尔蒙化的集体主义者,渴望着能把最个人化的性行为最大化为社会化的行为。
权力来自于制度,制服就是制度的外衣,与其说是工作,不如说权力诱惑才是制服诱惑之本质。对于制服的性迷恋实际上就是对权力以及制度化权力的迷恋。新华社在关于“大盖帽泛滥”的报道中援引北京大学某社会学教授的分析说:“警察在执法时动辄就强行抓人的威风让其他执法人员十分羡慕。”最起码,当沈阳的拾荒者按政府要求在本月初集体换上统一的制服之后,“遇到穿制服的也不怕被抓了”(据《华商报》)。而被郑州安新废品回收公司收编的8名“废品收购员”,7月16日开始不仅不再怕被穿制服的抓,更加享有协助抓人的权力——按规定,他们在指定社区内不仅从事废品回收,还担负社区的治安联防等服务,并穿上了治安协管员的制服(据《大河报》)。
在日本AV里出现频率最高的老师、护士以及警察等角色,可能与日本人潜意识中对于强制性权力的崇拜和“十分羡慕”有关(要是也有类似的国产AV,除了老师、护士和警察之外,相信热门角色一定还会包括保安、IT精英。若以年代分众,一定会有红卫兵以及北京副食品店里的女店员,无论从权力还是制服款式样式来讲,她们和同时代的护士都有一拼)。当然,这只是主观臆测,有案可查的热门角色,目前只见到女性的偏好─—“男性着哪种制服最易让女人兴奋?”据一项在华人地区所做的调查显示,排前五位的制服是:西装(14.39%)、健身教练服(13.80%)、海军军服(6.02%)、救生员服(5.88%)和医生白大褂(5.45%)。乐队指挥的燕尾服(0.87%)和法官服(0.56%)则排在最后两位。我觉得,此项调查针对的主要对象可能是女白领,因榜上有名者皆为专业人士(西装在华人世界里不仅被视为制服,而且是专业的象征),正应了福赛尔的话:“既然我们的安全都托付在这些人的技能与勇气上,实在也很难不幻想将自己的肉体也托付给他们。”
权力是美丽的,权力是性感的。“制服诱惑”一方面是出自对权力和制度的崇拜,“幻想将自己的肉体也托付给他们”,有一定程度的受虐倾向;另一方面也不排除施虐的动机,即在权力和暴力压迫下的模拟性反抗或者性模拟反抗。前年读过一则报道,充分体现了“制服诱惑”的双重拧巴性格,兹录如下:以色列警方发言人克莱曼5月6日表示,一名男警接到一宗投诉派对嘈吵事件后奉召到场,却被参加派对者误以为是脱衣舞男“应召到会”而惨遭一群妇女蹂躏。尽管该名警察见形势不对而展示其警徽,但她们以为此乃“制服诱惑”表演的一部分,表现更为兴奋。惨遭“剥光猪”的警察接受访问时描述其中一女对他的“百般蹂躏”:“她脱掉我的衣衫,又解我的鞋带,继而开始抚摸我,还叫她的朋友加入。”
如果上文中的“加入”能被误读出“打不过就加入”的意思,关于“制服诱惑”的讨论,到这里也应该见好就收了。■ 诱惑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