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无止境

（文 / 殳俏）

插图◎王丹

以阿加莎·克里斯蒂为代表的推理小说家告诉我们，那些需要用到毒药的谋杀案最好在气味浓烈的食物的掩护下进行，比如醋。当一个女人要谋杀亲夫的时候，可以乐呵呵地给他做一大桌子菜，深情款款地看着他慢慢吃下去，每样食物都是它们应该具有的味道，浇在海鲜和肉上面的醋也不例外，所以他吃的时候完全没有疑心，当然最后他还是一命呜呼，而愚蠢的警察检查了所有吃剩下来的龙虾、鲑鱼、牛肉和土豆饼，就是忘记了那个气味浓烈怪异的小碟子。“那是醋。”女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于是警察漫不经心地挥手让她收走了碟子，再一次把找到真相的机会留给了那些对食物有特殊研究的私人侦探。

是以永远要在吃醋的时候小心，慢慢品味，缓缓训练出你那美食家一般的味蕾。人对不同程度的甜、咸、辣、苦都是有一定认知程度的，唯独对酸没有理智。拿来一碗醋，他说“是酸的”;换另一碗，他说“也是酸的”;第三碗，他说“天哪还是酸的”，但山西的老陈米醋、马来西亚的椰子醋和意大利的香草黑醋就可能已经在这草率的评语中匆匆过完招了。就算吃辣，时下时髦又体贴的餐馆都分微辣中辣重辣，可是醋，超市架子上随便拿一瓶，谁会在乎那是一般酸还是很酸还是超级酸？

在中国，大概也只有山西人会告诉你，某种醋“有点苦味”，而另一种则“带着鲜”，另外，也只有一些来自江南的人在吃螃蟹的时候要讲究用略淡略甜的醋。除此之外，大家都热衷于在醋里再多加些辣椒，再多加些酱油，希望用这层凶悍无比的味道去打败另一些令人觉得不爽不快的味道。所以醋在人的心目中自然是带点暴力色彩的，无怪乎某些皇帝开玩笑地把醋假装是毒酒赐给妒忌心重的大臣的老婆喝，她也就相信了，因为她觉得一口气喝下去，毒酒也不过就是这么个滋味吧。于是乎醋坛子就被用来形容这样头脑简单的妒妇了，这一点都不符合中国男人长久以来怜香惜玉的精神，因为在雅士们的心目中，醋这东西除了酸还是酸，完全不是细腻雅致而有层次的物事，偶尔当当生活小料还可以，谁又会时时刻刻记着赞美它呢。

看来惟一不会被醋谋杀的便是遥远的意大利的那些品醋家们。因为在意大利，醋是比酒更难以酿制的一种珍贵的东西，它并不是由那些被人们遗忘了的变质的酒而来的，在同样的一个葡萄园里，人们用特定的步骤跳过酿酒这一道直接酿造醋，葡萄煮沸成颜色优雅的糖浆，然后在严格的条件控制下连同焦糖一起放在橡木桶里慢慢使其成熟。在之后的很多年内，这些醋辗转于栗子树、樱桃木、岑树、桑树以及其他刺柏属丛木等等材料所做成的木桶，而所有这些木桶都将香气慢慢地渗进醋中，随着时间推移，水汽不断蒸发，这些醋便成了仅半杯就要几百美元的珍品。据说一个好的意大利品醋家只要对它们喝上一口，便知道这杯醋是只酿了十几年的醋中儿童，还是醋龄达到了一百年的老妖怪。

而说到这里，我却想起了《达·芬奇密码》中的某个典故，说的是达·芬奇曾制作了最早的保险箱，将信息写在一张纸草纸上，然后将它卷成小卷和一小瓶醋同时放进这个箱子。一旦保险箱被砸，里面的醋瓶就会破裂，流出来的醋将使纸草立即溶解。如今，达·芬奇密码早已被丹布朗先生破解，纸草上的秘密早已没人关心，倒是那瓶醋经历了几百年的封存，想必会是纽约某些高级餐馆大厨觊觎之物吧。■ 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