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年前,那一席盛宴

作者:曾焱

(文 / 曾焱)

​900年前,那一席盛宴0( 李公麟 )

不返的盛宴

北宋元二年(1087)在苏东坡的生平中本来算不上重要。在《苏轼诗选》所附年谱里,对这年只提及一句:“在京师。因政见不洽,四上札乞外任,不许。”于他的文学生涯,五年前的1082年显然更值得大书,前后《赤壁赋》和《念奴娇·大江东去》都是在那年完成的。而于仕途,从元二年前溯两年才是转折:1085年宋神宗驾崩,王安石等新党人物失势,被划进旧党阵营的苏东坡总算结束了长达15年的遭贬和外放,他被召回京,授了翰林学士知制诰,相当于皇帝最亲近的顾问兼秘书官,旁人眼里是再获恩宠。不过从年谱的只言片语,我们看到苏东坡为政党之争所困,完全没有春风得意的心情。

但在中国艺术史上,元二年却因这年6月的一次聚会,成为苏东坡文人生涯里被浓墨泼染的年头,它成就了一张传世名画——李公麟《西园雅集图》卷,而该画所描绘的场景也从此被当作中国士大夫理想生活的典例,变成后代名家画笔下反复描摹的主体。林语堂写过一本《苏轼传》,书中对此盛宴有细腻的文字还原:

“米(米芾),苏(苏东坡),李(李公麟),这宋朝三大家常在一处⋯⋯这一群文人时常在彼此的家中相会,饮酒,进餐,笑谑,作诗,而大部分时间都在陶然佳境中过活⋯⋯有一次,在中国艺术史上很出名的事,是十六位此等名家聚会于驸马王诜的庭园之中。这就是有名的‘西园雅集’,李公麟画,米芾题词。画里有三大家,苏东坡、米芾、李公麟,还有东坡弟弟苏子由、苏门四学士。石桌陈列于花园中高大的苍松翠竹之下。最上面,一只蝉向一条小河飞去,河岸花竹茂密。主人的两个侍妾,梳高发髻,戴甚多首饰,侍立于桌后。苏东坡头戴高帽,身着黄袍,倚桌作书,驸马王诜在附近观看⋯⋯米芾立着,头仰望,正在附近一块岩石题字。秦观坐在多有节瘤的树根上,正在听人弹琴⋯⋯”

其实就是一次常有的朋友聚会,但宾主的名头都太过响亮,又有最顶尖的画技和书法录此为证,于是成了冠绝千古的风雅事件。东道主王诜在当时论才貌和家世无人可及,史称他诸子百家、诗文书法、琴棋笙乐无所不能,甚至百工技艺也无不精通,这才娶得英宗女儿、神宗之妹,他不但和诗人画家交好,本人在山水画上也是大家。他在元二年已经历了公主去世、自己遭贬的磨难,昔日的繁华不再,所以西园的这次宴游实际上是这些文人的劫后重聚和人生小憩。北宋文学的繁荣主要表现在两“”时期,一为嘉年间,在欧阳修周围聚集了曾巩、王安石、三苏父子,另一为元年间,在苏轼兄弟身边聚了文人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陈师道以及书画家李公麟、王诜、米芾等人,此画便是对这番繁荣最好的注释了。米芾在《西园雅集图记》中自己赞叹:“人间清旷之乐,不过如此。嗟呼!汹涌于名利之域而不知退者,岂易得此哉!”只是苏轼等人能安稳坐在京师的日子并不多,元四年,也就是西园宴游之后两年,苏轼忍受不了京师的官场倾轧而自请外放杭州,一群文人的得意时光迅速消逝在政治的无常之下,前后不过两三年,好在画中意境还千年不散。观《西园雅集图》,难免想起《巴黎:一席浮动的豪宴》书中所渲染的海明威、毕加索时代的巴黎,场景虽然相距900年,但天才人物那种恣意的宴飨、笑谑、诗画和酒的应和,不甘被拘束的意气,却又何等相似,只是海明威们在20世纪初期赴巴黎“豪宴”的时候还没有成名,而常在西园作此雅集的苏东坡们彼时早已呼啸文坛和画坛,都是富贵大家了。

​900年前,那一席盛宴1( 李公麟《西园雅集图》 )

李公麟其人

西方的收藏家大多知道“李龙眠”而非李公麟,是因为1100年他辞官隐居龙眠山,自号“龙眠居士”。

​900年前,那一席盛宴2( 陈洪绶《花蝶图》 )

宋元白描,李公麟是宗师。宋《宣和画谱》第一次记载了李公麟在人物画史上的地位:“吴晋以来,号为名手者,才得三十三人,其卓然可传者,则吴之曹不兴,晋之卫协,隋之郑法士,唐之郑虔、周,五代之赵岩、杜霄,本朝之李公麟。”他的人物画在线描上极具功力,特别是把原来只作为粉本(草稿)的白描画稿确立为白描创作,对于中国画的发展史贡献极大。宋元画作存世的本来就凤毛麟角,李公麟的作品更是旷世稀有,所以关于真迹和摹本的争论常常可以见到。学界公认的于世所传真迹有《五马图》卷和《临韦偃牧放图》卷,现藏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在举办晋唐宋元国宝展时曾经借去展出过;还有《孝经图》,现藏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卷末有“公麟”款;《免胄图》卷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专家之间对于鉴定有争议,但基本还是被列为真迹。其他还有几件画作被认定为南宋摹本,但因为是接近画家本人生活年代的早期摹本,专家认为和真迹差距不大,也是非常珍贵的藏品,比如《龙眠山庄图》卷、《九歌图》卷被故宫博物院收藏,《莲社图》轴和《莲社图》卷则分别被南京博物院和上海博物馆收藏。

中贸圣佳此番从海外征集回来的《西园雅集图》手卷,据其书画顾问、中国画研究院前副院长赵榆先生介绍,曾被日本有邻博物馆收藏,而它从国内流落海外还有一段曲折故事。该画在清初就入藏皇宫,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画上分别钤有乾隆、嘉庆和宣统的“御览之宝”御玺,以及石渠宝笈及御书房鉴藏宝等标记。1922年,溥仪在出宫的时候将这幅藏画偷带出故宫,结果在乱世颠沛中流落民间,后来经北京伦池斋转售香港。关于这幅画的散失经过,《故宫已轶书籍书画目录》和杨仁恺著《国宝沉浮录》里都有著录。

有说李公麟“官居京师十年不游权贵门”,事实上他和新党首领王安石交情很深,又是旧党苏东坡和王诜的座上客,在那样水火不容的宫廷争斗中实在是奇事。还说他在苏东坡遭贬的时候,路上相遇以扇遮面装作没看见,但苏东坡等人东山再起之后仍然和他交好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观其画,想笔墨之外,揣摩900年前的人生故事,又是另一种乐趣。■

中国古代书画的“身份证”

中国古代书画一直是中贸圣佳拍卖公司的着力点,内地古代书画专场成交额首次突破一亿元,古代绘画最高价位、陈洪绶的《花鸟册》成交2860万元,还有米芾的《研山铭》以2999万元创古代书法最高价位,这些都是中贸圣佳实现的记录。在其总经理易苏昊看来,古代书画虽然在鉴定方面难度大过近现代书画,但升值空间也非常大,真正的藏家会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到极大的鉴赏乐趣。

中国画研究院前副院长赵榆先生告诉记者,古代书画如果流传有序,历史著录非常重要。在博物馆界和收藏界,普遍认同的文献记录有两个,在某种程度上相当于中国古代书画的“身份证”,虽然不能保证其中有著录的就都是真迹和精品,但能起到比较好的印证作用:

一是《石渠宝笈》。清代乾隆和嘉庆两朝花费80多年时间,集中全国的文物鉴定家、历史学家,把皇宫里收藏和陈列的文物进行了鉴定、整理、造册,撰写成一本总账簿,也就是皇家收藏宝典,主要收录自晋、六朝、隋唐直至清朝当代的书法、绘画、碑帖、缂丝。两书各有初编、续编和三编,总数为255册。

另一本文献是《中国古代书画图目》。20世纪80年代,由当代著名书画鉴定专家谢稚柳、启功、徐邦达、杨仁恺、刘九庵、傅熹年等组成的国家古代书画鉴定组,历时8年对全国27个省市的7万余件古代书画进行了鉴定、评级,编辑出版了这套图文并重的24卷巨著,在这里面著录过的书画有比较高的可信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