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品质”电视版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沈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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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表演,角色扮演,幸运抽奖,摊位游戏——饮食业向娱乐化、表演化发展,已是大势所趋,势所难免。即使在家里,电视不开,胃口似亦难开。

然而电视既开,开出来的是什么,也就由不得吃饭的人了。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自己的最佳“佐餐电视”节目,就是CCTV的“每周质量报告”。根据我对世界各地饮食类电视节目的研究,这类节目的成功秘籍,乃在于播出时间。即千方百计地避开黄金时段,务必锁定在上午10时至11时,或者更为要命的夜间11点到12点之间准时播出。在上述这些时间段里,绝大部分观众皆处于空腹或半空腹状态,故杀伤力十分强大。

当然,“每周质量报告”里虽然一直有大量的食品(包括成品以及半成品)出现,但节目本身能否归类为“饮食类电视节目”,则属见仁见智,然而令人绝倒的是,这档节目的首播时间,却是牢牢地锁定在中午的饭点。

就这样边吃边看,吃着自己的,看着别人的,自己都吃了些什么,实在是记不住了,而且也不想记住,别人都干了些什么,却久久地难以忘怀:原本用来浸泡尸体的福尔马林,是怎样被用来泡面的?杀虫用的滴滴涕,又是怎么跟金华火腿有了一腿?剧毒的亚硝酸钠,为什么会被灌入香肠?人体的毛发,又是如何能酿出酱油?鸡精里为什么没有鸡?葡萄酒为什么不含葡萄汁?羊胎怎么能造出鹿胎膏?墨汁又如何染出“黑”木耳?垃圾纸是怎样变成的餐巾纸?怎样才能用工业染料“孵”出长势喜人的豆芽?废旧饮料瓶如何被吹鼓了重新装进“新水”⋯⋯  

眼睁睁地看着一些毫不相关之物在那些“拼贴艺术大师”手下就这样“闯入”到另一些毫不相关的东西里,其视觉震撼程度,丝毫不亚于“绣房里钻出大马猴”。苏格拉底若有幸观赏到“每周质量报告”,我想他一定会再一次引用自己的名言:“我不想要的东西,真是何其多啊。”

更为邪门的是,被“每周质量报告”报道过的没有质量的东西品种繁多,五花八门,然而不知为什么,记忆中这个节目每一次在公众中引起哗然,几乎都与食品有关。就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医疗用品─—记得有一次揭发的是从医院里收来的血迹斑斑的废纱布,但“戏肉”却仍然落在它们是怎样被“打造”成供食客在餐厅使用的一次性餐巾的。

说到餐厅,在饭馆里点菜时,若点什么没有什么,点菜人和承点人一来二去只消两三个回合,性子急的前者往往就会恼羞成怒地把菜牌往桌子上一扔,同时把这句话扔给后者:“干脆,你直接说你们都有什么吧!”看不惯“每周质量报告”的观众,义愤和恶心一起填膺之际,不知道会不会也把类似的话扔给“每周质量报告”:“干脆,你直接告诉我们还有什么是能吃的吧。”

《纽约前锋论坛报》的体育专栏作家曾经这样写道:“诚然,就拳击运动而言,施比受有福”。坚持定时收看了一段时间的“每周质量报告”之后,我坚信,“施比受有福”这句话同样也适用于出现在这个电视节目里的那些食品生产者及加工者。确认了“施主”的身份之后,我本人是否肯定就是那些食品在口腔和肠胃方面的“受者”虽然暂时还无法确认,不过,身为“每周质量报告”的忠实观众,我觉得自己也是有福的。

清人张潮论读书:“读史宜映雪,以莹玄鉴;读子宜对月,以寄神远;读佛经宜对美人,以挽堕空。读史书宜倚瘦竹,以约缥缈。”吃饭和读书,境界各有高下,但就“吸收”而言,功能上的接近性还是相当高的。最起码,选择何物佐餐,重要性并不亚于读书时的“四宜”。我的意思是说,之所以认为“吃午饭宜对‘每周质量报告’”,既不是为了“约缥缈”,也不是为了“挽堕空”,而是为了反思以及反思在哲学层面上之强化。从“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到“谁知盘中餐,粒粒皆惊险”,就着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电视画面来进食午餐,更容易令人产生“尘归尘,土归土,垃圾入,垃圾出”这样的宗教或者类宗教情怀。即使功利主义当头,以“每周质量报告”佐餐显然也具有超强的减肥功能。

与此同时,如果说信息不对称使人郁闷,有害健康的话,则定时收看“每周质量报告”显然有助于在食品领域里彻底扭转信息不对称的局面,信息对称了,人就舒服了,看着“每周质量报告”吃午餐,吃得不可谓不“知性”。这档节目在我个人饮食生活上所激发的全部正面意义,其实也不外如此,假如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样,一心一意地边吃饭边看“每周质量报告”,那么瘦下来的就会是一群人,一片人,如果大家的食欲都因此而减退,市场上的食品需求自然随之下降,“黑心食品”的生产和销售难保不受到沉重打击。没别的办法,只好以身相许,与丫们肉搏了——感谢收看如此没有质量的生活,这里不是“每周质量报告”,下周同一时间再见。■ 有关品质电视每周质量报告综艺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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