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儿如何改变了时尚

（文 / 李孟苏）

流浪儿凯特

19世纪，英国拉菲尔前派的画家们称他们的女模特儿为“妙人儿”。当时最著名的“妙人儿”是Lizzie Siddal，拉斐尔前派的领军人物约翰·艾维特·米拉斯以她为模特儿，创作了该画派的代表作《奥菲利亚》。Lizzie实际上更应该被称作时装模特儿，她特立独行、离经叛道，拒绝穿紧身胸衣，自己做些奇怪的衣服。她还树立了一个后世奉为圭臬的模特儿标准:高个子，青春期男孩的身材，没有胸也没有屁股。

今天的凯特·莫斯就是另一个Lizzie。凯特是今天名人世界中的异类，她毫不在意舆论地喝酒，喝得很凶;从出道至今，只接受过一次专访。她的个人气质比模特儿天分更让她有名。她引导时尚潮流，还改变了一个时代的流行文化，所以她出道17年红了15年，个人财富达到1500万英镑。

凯特生于1974年1月，在伦敦南部的克洛伊登长大。小时候她爱穿牛仔裤，12岁时，她在学校衣帽间宣布，长大后想当模特儿。那时，香烟和男孩子，她对前者的兴趣更大。

两年后，凯特和爸爸去美国度假。返回英国时，在肯尼迪机场，风暴模特经纪公司的创办人萨拉·杜卡斯看到了她。杜卡斯立即有惊为天人的感觉，说这小女孩简直就是“透明的”，轻盈得就像天上的空气，虽然长了张儿童的脸，骨架子却与众不同。飞机一降落在希思罗机场，杜卡斯就冲到凯特眼前。幸好凯特的爸爸看过杜卡斯主持的电视节目，同意了女儿与其签约。

( 约翰·艾维特·米拉斯 )

最初，没有人看好身高1.7米的凯特，“你太瘦小了”，就是拒绝她的最好理由。而且，她长得还不好看:罗圈腿、一只眼睛有毛病、牙齿也不整齐、骨瘦如柴。那个年代是超模时代，最昂贵的身体属于辛迪·克劳馥、琳达·伊万格林斯塔、克劳迪亚·希弗。就连她的经纪公司也没信心，对她颇不耐烦，认为这孩子最多给大众护肤品牌Boots做个去头屑洗发水广告就不得了了，高档内衣、可可小姐香水？别想了！

更多时尚评论家对凯特很有信心，认为她很难归类，会创造出自己的风格。1990年，著名的邋遢风格摄影师科林·戴为她拍了一张照片，表现了她孩子气的一面。前卫时尚杂志《The Face》用这张照片做了封面，从此凯特开始走红。接着，她连续4期走上美国版《Harper’s Bazaar》的封面，然后就穿上了卡尔文·克莱恩著名的牛仔裤。

1992年，在一次拍摄中，凯特被打扮成看不出性别的印第安部落流浪儿。她的不完美树立了所谓的流浪儿风格。一位评论家说，她的脸很像亚洲人，抽象得就像埃及古墓里的一段记忆;她的表情是孩子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成年人才有的鬼魅般的智慧，不像别的超模眼睛是空洞的。去年夏天，在设计师亚历山大·麦克奎恩的一个派对上，她穿了一件装饰着露齿骷髅的衣服。也许，这样的衣服最适合她。

凯特在镜头前非凡的表现力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在拍夏奈尔的广告时，她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抡着皮包，好像随时准备把它甩出去。她穿着卡尔文·克莱恩的男式内衣，骑在肌肉强健的影星马克·沃尔伯格身上哈哈大笑。时尚业立刻从她的笑容里嗅到了商业气息。

( 凯特·莫斯是今天名人世界中的异类 )

颠覆时尚也颠覆了世界

凯特·莫斯14岁后就成了消费宗教的福音传道者。她为卡尔文·克莱恩推销内衣裤，替范思哲、约翰·加利阿诺卖成衣，要么就是宣传那叫“鸦片”和“迷惑”的香水。她还销售了一种美貌标准，她的皮包骨头让骨感成了一种集体迷恋，导致厌食症在少女中流行，并引起了海洛因时尚。

凯特的身体成为商业、时尚最感兴趣的道具。1993年，杂志《Esquire》为她拍了张封面，照片上她全身被涂成了金色。杂志热情洋溢地说她是“金色女郎”，“征服了全世界”。但是这个创意是从007电影《金手指》中学来的，影片中的“金色女郎”因为皮肤被金色颜料糊住窒息而死。

在卡尔文·克莱恩的“迷惑”香水广告中，凯特躺在公共汽车上，屁股露着，瘦得可怜。广告拍摄于1995年，由她当时的男友马里奥·索伦提掌镜。关于“裸露”，索伦提认为裸露表示纯洁，纯洁就是一对扁平、裸露的屁股。凯特争论道，多穿了一条内裤也不影响纯洁。

卡尔文·克莱恩狂热地推崇凯特的流浪儿风格。他说:“女人的头发脏兮兮得粘在一起，又真实又摩登。”但凯特认为自己被弄脏了。设计师和广告商们在全力发掘凯特的性感功能。范思哲曾说:“一块纺织品怎么能性感呢？只有女人穿上它才能发挥性感作用。”她拍的很多广告是全裸或半裸，在最新拍摄的夏奈尔Coco香水广告中，她除了一串珍珠项链，什么都没穿。凯特常常怀疑，自己是在卖东西，抑或被卖？在1994年的一次访谈中，她脱口而出:“服装卖的是性。”

凯特为卡尔文·克莱恩牛仔裤拍摄的平面广告被制成40英尺高的户外广告牌，树立在纽约街头。她说:“从此我再也看不到自己，我看到的只是别人做的广告里的我。”记者假扮成造型师帮她弄头发，她说:“头发是假的。我的一切都是假的。”

也许现实让时尚梦幻破灭，凯特开始自毁。她的前男友，好莱坞明星强尼·戴普喜欢破坏酒店的东西，凯特就颠覆自己的世界。她用粗俗的南伦敦口音骂脏话，冲记者竖中指，和桀骜不驯的男人们恋爱又分手。她对自己充满了轻视。一位著名摄影师对她说，你有一种革命性的气质。她立刻回答说:“也许是因为我个子矮吧。”她过着近乎狂野的派对生活。去年，她举办30岁生日派对，要求来宾打扮成斯各特·菲茨杰拉德小说《漂亮冤家》中的人物，并做各种粗野的行为。名人来宾们丑态百出的举止被小报大肆报道，评论为放荡。

凯特一天抽80支烟，因吸毒而昏迷，还酗酒，不停接受各种康复训练，她形容自己模特生涯的头10年就是“醉醺醺的10年”。还请大师到家里驱魔。大师的功力似乎不够，魔鬼又回来了。不久前，摄影师拍到她在凌晨4点提着伏特加酒去参加派对。对她的行为，只能这么解释，她的怪诞似乎是一种努力，要努力找回真实，被时尚工业夺走的真实。

凯特的放浪形骸，一度让夏奈尔担心她损害品牌的形象，考虑和她解约。最后，折中了一下，她不再代言5号香水，改为代言Coco香水。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穿着印有米字旗T恤衫的凯特和布莱尔被称作改变了英国形象的两个人。在一本最新出版的人类学研究专著《美貌的历史》中，作者把她作为一个样板，称她是一种文化现象的制高点。现在，常年的夜生活、抽烟、酗酒，已经影响到她的容貌:细小的皱纹布满眼角，下巴和两颊的肌肉开始松弛下垂，脸型悄悄在变化。

凯特的美丽，就像是可以随意处置的过季服装。感谢艺术家，使凯特的真实能被保留下来。凯特的今生大多数时间在夜总会、飞机、戒酒诊所度过，她的来世将永远在某家美术馆度过了。■

酷酷的怪老头弗洛伊德

82岁的洛锡安·弗洛伊德（Lucian Freud）为凯特·莫斯画像，并不关心她的名气，甚至没有在画上注明她的名字。他画画是为了让自己高兴。“对我来说，绘画纯粹就是自我放纵。”耄耋之年的他仍然一周工作6天，每天4小时，年轻时反倒没这么勤奋。

弗洛伊德是心理学家西蒙·弗洛伊德的孙子，1922年12月生于德国柏林。1933年，希特勒在德国推行反犹主义，他的全家移民到英国。弗洛伊德是欧洲在世的最著名的画家，其作品已经成为现代艺术的经典。2002年，泰特艺术馆举办了弗洛伊德作品回顾展，去年在伦敦和爱丁堡都举办了他的个人画展。

弗洛伊德很少为名人画像，女王请他画像，他都是勉强答应的。凯特是极少数能让他破戒的人。2002年，凯特接受前男友主办的杂志专访，说希望能做弗洛伊德的模特儿，就算时间长一点也不在乎。弗洛伊德作画时间之长众所周知，最考验模特儿的忍耐力。有一幅作品，弗洛伊德花了数年时间才完成。曾经有人问一位著名艺术家，他和弗洛伊德在表现手法上的区别。艺术家说:“他更慢。”

弗洛伊德看到这篇文章后，就邀请了凯特。除了女王，凯特是弗洛伊德画过的最著名的英国女性。以往，他的模特儿都是他的亲人，或交往甚久的人。选择模特儿，“全凭冲动，”他说，“我不是一个喜欢反省的人，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他曾说最后一幅作品想画一个职业模特儿，这大概就是他接受凯特毛遂自荐的原因。当然，女王也算得上是职业模特儿，她大概是在世的被画像次数最多的人（近160次）。

给凯特画像，是个巨大的挑战，毕竟，全世界的人都很熟悉她。弗洛伊德让凯特全裸，姿势奇怪地躺在床上。这是弗洛伊德对待模特儿的习惯，他以让模特儿“受刑”著称，画出来的人动作很僵硬。出乎凯特的预料，画很快就画完了，弗洛伊德解释是因为怀孕有一个自然终止的时候。

《2002裸体肖像》的尺寸和真人的比例是1∶1。画上的凯特流浪儿的身体因怀孕变得丰满，视觉的中心在小腿。这种姿势在时尚摄影中是很少能看到的。凯特面无表情，弗洛伊德认为他无力在画布上表现出凯特的美丽，干脆没表情。画像完成后，很少公开展出，此次拍卖被公开，又引起了各种批评。时尚业人士普遍表示不喜欢。

早在60年前，弗洛伊德就重新定义了肖像画和裸体的概念。对颜色他从来不感兴趣，他看重的是绘画本身所表现事物深度的能力。他用生冷的现实主义表现出了人残酷的真实。他说，如何看待人，对艺术家来说是一个挑战。一般而言艺术家更愿意表现出人美好的一面，但他却认为人其实长了两副皮囊，一副被人看得太多了，另一副才是真实的。他笔下的人生硬、刻板，尤其是名人，和他们平常表现出来的光鲜、漂亮成了鲜明的对比。2002年初，弗洛伊德画的女王肖像完成，引起强烈批评。作画时，他要求女王像邮票上的那样戴着王冠，但是画中的女王老态龙钟，邋遢肥胖，面部不太平衡，好像在忍受着头痛的折磨。

对弗洛伊德来说，丑陋就是美，每个人都是丑陋的，每一个肉体都能激起他的兴趣;他表现出了人最真实的方面:一丝不挂，孤独，害怕死亡。他笔下的每个人都面目可憎，却又强烈地吸引人。他对自己也不留情，自画像把自己画得衰老、虚弱、难看。

他对人体的迷恋超乎众人的想象。有一次，他参加国家画廊举办的艺术家聚会，席间他谈到夏尔丹的作品《年轻的女教师》是国家画廊中最好的一幅画，因为画中有全画廊作品中画得最好的耳朵。他就是如此怪诞，就连穿衣，他穿的也是屠夫的围裙，因为他说画家穿衣要衣如其画。

弗洛伊德容易激动、精力充沛，他从小就是个鲁莽的人，甚至被怀疑放火烧毁了学校。凯特·莫斯说他酷得不得了。年过80，他跑去拦远处出租车的步子仍然很敏捷。据说，伊恩·弗莱明曾透露詹姆斯·邦德的原型之一就是弗洛伊德。■ 模特凯特莫斯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