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是怎么变疯的

（文 / 何明明）

去北京和大学同学聚会，吃川菜，互通八卦事，忽然有人提到她。

说她疯了，瘦得可怕。去年还听说她在学国画，前年是说她排话剧又演电影，今年就疯了。

刚开学，我见到的第一个同学就是她。她的漂亮里有几分泥土气息，高大健硕，眉眼浓烈。桃红T恤，杏黄裙子，葱绿皮鞋，小腿上勒着紧紧的玫瑰紫短袜。

“表演是我的生命，”她热情地挽住我，嘴几乎贴到我脸上，抒情地自我介绍，“我从小在四平少年宫唱歌，特有舞台经验。”

她有个初恋男友，在四平文化馆工作，也热爱表演，她是他发掘的人才，他鼓励她，鞭策她以出名为目标。她很用功，背唐诗、练美声，睡前看斯坦尼表演理论。

有个月圆之日，同寝室的同学推门进去，黑灯瞎火，她跪在地上点着一炷香垂泪，吓一跳，问她在干什么？

“我在寻找一种凄惨的感觉……”她戚然道，但手舞足蹈，像开玩笑。那人要笑，却被她一瞪，不敢言语，赶紧撤出屋子。

还有一次开学她晚到了一星期，老师批评她。

“我早到了，可有著名剧团在沈阳演出，不能错过。”

一年后，她和初恋男友分手，他哭，她也哭，说最爱是他，可没办法，现实差距太大，没法在一起。之后，男人么，跟过几个，都是骗子，骗术还都一样:保证让你上戏，女一号。可只要有关表演艺术，她倒是绝对天真，刚擦干眼泪，就笑着相信。

难道她早就是个疯子？我们还以为她是热爱表演艺术。

“别骂人，谁真热爱艺术啊，这个圈，谁不憋着火想出名？凭什么她要耐得了寂寞？”

“心气太高，心计不够，姿色嘛，平常人里算有几分，在圈里比，就不行啦，又没个背景，搞不定个男人。”

“疯了也好，省得在这圈里混，现在回家，倒还清净了。”

“哪里敢回家，踹了初恋男友，没成名，还成了疯子，等人笑话啊？”

“要是她没被那个男友发掘出来，不热爱表演，靠她的样子，嫁个好人，生孩子，一辈子平平安安，不说幸福，起码不会疯吧。”

“没准就是因为她热爱表演，才吸引了那个男友的爱。这种事情，孰为因孰为果，不知道啊。”

这个话题没进行多长时间，窗外下起灰色的大雪，大家忙着喝酒，谁也没有再提起过她。

回上海后，我搬家收拾书，忽然想到，在毛姆和哈代的小说里，常将这种性格有缺陷却无大碍的人，放在一个特殊的环境里，将他们推向戏剧化的高潮。没想到，我的同学的她，就这样被推到高潮，疯了。■ 怎么一个变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