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枇杷花开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江川澜)
小时候读《唐诗三百首》,开卷的张九龄《感遇》念得很有兴味:都是植物。第一首:“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第二首:“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大部分果木都是春华秋实冬凋零,冬天有橘子相慰自是幸事。
不意经冬不凋的还有枇杷。校园里果木繁多:银杏,拐枣,橘子,枇杷。这一阵,枇杷树叶暗绿沉沉,正是花季:星状白色小花,外裹锈色绒毛,枝条顶端簇生,走在树下,还有清香袭来。枇杷冬天开花春结子,夏初成熟,秋不落叶,为“果木中独备四时之气者”。可惜只长于南方,北方人多半未曾见过。夏天果季时,曾见几个男大学生在树下奋力跳跃摘果,一个还在好奇地说:我第一次见到——难得的农业娱乐。枇杷叶似琵琶,故名。叶入中药,小时吃过不少川贝枇杷糖浆。国画里也常见黄熟枇杷入画,未料可以见到本物,就在我住的楼前。
当然就会想到唐代女诗人薛涛。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诗:“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薛涛居处,多枇杷菖蒲,冬日萧条,闭门谢客,枇杷花香无人赏识,别有意趣。可惜枇杷门巷自此成为娼家代名。
薛涛据说16岁就入了乐籍,与之唱和的都是诗人显贵,十几任剑南节度使,最有名的是韦皋和元稹。我感兴趣的是她爱用的深红浣花笺。
薛涛笺当然不会是她自己制造。造纸是件复杂工艺事:堆沤、煮皮、化浆、抄纸、晒纸,哪样都不轻松,是薛涛“躬撰深红”色与“命匠人狭小之”而已。
朱天文《世纪末华丽》里,25岁的时装模特米亚繁华摒弃情事了之际,决意造纸:
“将废纸撕碎泡在水里,待胶质分离后,纸片投入果汁机,浆糊和水一起打成糊状,平摊滤网上压干,放到白棉布间,外面加报纸木板用面棒赶净,重物压置数小时,取出滤网,拿熨斗隔着棉布低温整烫一遍。一星期前米亚制出了她的第一张纸笺,即可书写,不欲墨水渗透,涂层明矾水。这星期她把紫红玫瑰花瓣一起加入果汁机打,制出第二张纸。
云堡拆散,露出埃及蓝湖泊。萝丝玛丽,迷迭香。
年老色衰,米亚有好手艺足以养活。”
清少纳言也曾说:“世间的事尽是叫人生气,没有片刻安宁,觉得一刻也活不下去,心想不如索性隐到哪里去倒好。那时如能有普通的纸,极其白净的,好的笔,再能得到白的色纸,或是陆奥的云纸,就觉得这样的世间也还可以住下去。”
多少世代,安慰这些聪慧女子的,居然是——纸。■ 枇杷薛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