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降生：两千年前编就的一出戏

（文 / 贝小戎）

在第一次长老会上，对所有基督徒来说，最重要的是，上帝爱所有人，他像自己的弟弟妹妹一样以婴儿的形式来到地上。这就是牧羊人看到的、天使们咏唱的奇迹。那时候他们不需知道更多的东西。《路加福音》对耶稣降生的记载非常简单：耶稣降生于夜间，有天使报喜讯给野地里的牧羊人：“不要惧怕，我给你们大喜的信息，是关乎万民的；因今天在大卫的城里，为你们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你们要看见一个婴孩，包着布，卧在马槽里，那就是记号了。”天使的歌唱，天空的异星，东方四博士的礼品，牧羊人的敬仰，大地的山洞，旷野的马槽，这些成了耶稣诞生时的所有异象。近两千年之后，圣诞节来临时候，在西方世界，婴儿饰演耶稣，两岁到8岁的孩子换上戏服，饰演牧羊人和唱圣歌的天使，他们只知道“牧羊人”的职责就是看好小羊，什么时候天使该开口歌唱。专业的神学家和历史学家的任务是，历史上真有其人的耶稣生平是怎样的，福音书出于信仰的动机和需要是如何形成自己对耶稣降生的描述的。

皮埃特·阿尔特森1560年的作品《三贤士朝拜》  

耶稣降生有两个核心事件，一是马利亚以处女之身受孕，这让她的孩子独一无二；二是耶稣出生于大卫的故乡伯利恒，这让他成为犹太人盼望已久的大卫式救世主。虽然福音书关于耶稣出生的记载让圣经专家觉得极不确定，故事没有确切的物证，但对基督徒来说，耶稣是圣母马利亚以处女之身圣灵受孕的结果，对此不可有丝毫怀疑。20世纪50年代，《圣经》标准译本修订版将詹姆士国王版中的“处女”改为“年轻女子”时，一些拘泥字义的人曾当众烧毁了这版《圣经》。英国达拉谟大学的一位新约专家说：“圣灵在马利亚受孕中的作用和场面，如此惊人，如此亲切，如此动人，已经成了基督教神学的基石，到公元2世纪就成了基督教的信条。从神学来说，这是人们拼死都要保护的。”

在犹太教本身范围内，也有很多圣灵受孕的先例：亚伯拉罕将近百岁、他的妻子撒拉也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再生育，但是上帝应许他会得到一个儿子。雅各聪明而受宠的儿子约瑟也是一个久不生育的母亲所生，臂力过人的参孙诞生也是由天使宣告的。这些都是晚生的孩子，基督徒对此的理解是：“如果上帝决心封闭一个妇女的子宫，那是因为他将要更神异地打开它，从而证明其所诞生的婴儿不是人的情欲的结果，而是上帝的恩赐。”纽约神学院的新约教授迪尔德丽·古德说：“早期教会坚持圣灵受孕作为一个故事的逻辑起点，故事在耶稣复活时达到高潮。这两个奇迹从神学上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作为人的耶稣被上帝选中是远远不够的，通过神的干预，耶稣从一开始就被视为既有神性又有人性。”

据说拿破仑曾经说过：“地理即命运。”福音书对耶稣出生地的强调也是出于同样道理。人们期望救世主——像大卫一样的王将结束罗马人的占领，为以色列人和全世界再现黄金时代。有点奇怪的是，现在多数学者都倾向于耶稣的出生地是拿撒勒而不是伯利恒。

根据马太的记载，约瑟和马利亚是伯利恒的居民，耶稣出生在他们伯利恒的家里。因为耶路撒冷邪恶的摄政希律王知道这位伯利恒出生的孩子有朝一日会成为犹太人的王，就要杀掉他。他们被迫逃往埃及，希律死后又回到拿撒勒，但这些在《路加福音》里都找不到踪影。路加没有提到逃往埃及，他说约瑟和马利亚是拿撒勒人，只因为罗马皇帝奥古斯都诏令天下百姓各归各城，报名上册，两人这才去大卫家族的老家伯利恒。

路加好像是一个对历史很熟悉的教师，他的核心主题是人口登记。在耶稣的时代，奥古斯都皇帝将自己树立为半人半神的救世主。他的人口登记进行到哪里，他富有侵略性的献身于帝国的信念就推广到哪里，当然税也就收到哪里。但路加对耶稣出生时全国范围的人口登记(在巴勒斯坦是由叙利亚巡抚居里扭)的记述看来是不准确的。这一次人口登记再也没有别的史料记载，那时候居里扭还没有当上巡抚。路加让耶稣出生在世俗的国王实施他对臣民世俗统治的时候，是要让这片绿叶衬托基督这朵红花：有了耶稣之后，任何选择信仰他的人最终都会只受制于上帝，称上帝的名的人都会得救。任何世俗的皇帝或者统治者都阻止不了耶稣实现他的许诺。

十二年之后确实有以奥古斯都的名义做的一次人口登记，惹得怀着怨恨、盼望了数十年救世主降临的犹太人掀起了一场暴动，最后招致罗马人把巴勒斯坦夷为平地。路加记得罗马人的这场残杀，他让约瑟和马利亚顺从地去报名上册，是想告诉罗马读者，他们基督徒不是那种决心发起武装反抗的弥赛亚主义者。但是将耶稣的出生地放在大帝国的背景中，也是想说明不仅犹太人的巴勒斯坦，而且整个已知世界都是基督徒可能的统治区域。这是一个精心的设计，成年后的耶稣说得很精当：“将凯撒的归凯撒，将上帝的归上帝。”

关于耶稣生平的读物

《圣经常识》[日]山本七平，东方出版社

这是一本非常通透的小书，对《圣经》的内容加以提炼，以问答形式澄清了很多问题，比如耶稣为什么被杀害，基督的三个含义；有的标题还比较惊悚：《圣经不是一本书》，《圣经不曾有书名》，《圣经不是按历史顺序写的》。而且作者认为从《圣经·新约》抽出耶稣的形象来写一部耶稣传颇为困难，甚至近乎不可能，主要原因是耶稣变成了基督：基督本来是犹太人中比较普通的名字，历史上为了特指耶稣，人们称他为拿撒勒的基督——集刚强正义神圣等才能于一身的救世主。

《圣经的故事》[美]亨德里克·房龙，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圣经故事有很多版本，历史学博士和通俗读物写手房龙也没放过这个题材，因为“可能有别的故事更有趣，但我从来没有读到过”。他也知道，“关于旧约的故事比较好写，讲新约就很难了”。因为当年耶稣的使徒们一直坚信，世界末日就在眼前，他们时刻准备接受最后审判，哪会去写注定会被天火焚毁的书籍。直到他们左等右等没等来末日审判，才知道来日方长，回过头来搜集资料，撰写耶稣传记。在房龙眼里，耶稣就是一个淳朴的木匠，他奉献出了一切，却对生活一无所求。读他的故事，能使读者的生活充满理解宽容和爱。

《耶稣传》[德]大卫·弗里德里希·施特劳斯，商务印书馆

这是一部大书，分上下两卷，中译本有860页之多，作者尽量让每一句话都能为稍有学识或者思想的人都能理解。他认为他之前的神学家们讨好《圣经》作者，“就像计分员讨好打靶的伟大人物一样，这些人虽然任意射击远离目标，却仍然被认为是击中了金色靶心”。他把神迹当作民族传说，要剔除所有出于宗教需要而添加的成分，详尽地分析每一个福音书作者对耶稣生平的描写哪些是他自己凭空加上的，而他所加上的又是从哪里来的。因此这部书不是简单的耶稣传，更像是对四位福音书作者作心理分析，还得让他们心悦诚服。

《圣经·新约》的“四福音书”

记载耶稣一生言行的，是《圣经·新约》中的《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和《约翰福音》。最早也最短的福音书是写于约公元60年的《马可福音》，开始于耶稣30岁受洗，跳过了他的出生。最晚也最哲学化的是写于约公元90年的《约翰福音》，将耶稣跟上帝从宇宙创生起就联系了起来，以其庄严和气势将耶稣世俗的降生的细节抛之脑后。因此关于耶稣出生的材料，只有写于公元60到90年之间的《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有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