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99)

（文 / 白小丁 花正好 大仙 困困）

一串手链

白小丁 图 谢峰

很轻易就坠入到爱恋里，除非据为已有，否则天天系系念念，万劫不复难于超生。爱上的是一串手链，细致的银丝上累累缀缀地垂挂着小块的玉和珊瑚，雕作清澈透亮的鱼和嫣然的玫瑰花，垂衣拱手时候，枝蔓般覆盖着手背，你动它们也动，彼此撞击出悦耳的声音，让人爱煞。价格也是不菲。

头一次看的时候没有和那万恶的店家谈拢价钱，因为是在我日日经过的路边小店橱窗里陈列，所以我就日日去看。这令店家仿佛扣住我的命门，看我再去便满眼洋溢奸人般的趾高气扬，我也一言不发，带着自虐模样看看就走，很有豪情地不肯横颈就刀，一心抗暴——暴利的暴。

如此三番五次，终于扛不住的自然是我。我爱那鱼和玫瑰花交错在同一空间的手链，而小店生意蒸蒸日上，少我一单，顾客依旧盈门。

我劝自己人生苦短没必要为了身外钱财和自己较劲，少少多多总要让别人也有赚头不是？倘被他人捷足先登则我连后悔都来不及。于是我放下决意杀价的身段乖乖掏出自己的血汗钱，一张一张，从小排到大，在它们离开我的钱袋之前，深情凝视最后一眼。店家当时的表情很是欣慰，大约觉得终于没有让我这条咬了钩的小鱼儿逃遁也算是一件颇有些成就感的事情。

买卖成就之初自是让人欢欣不已，天天戴着，看见熟识的人总恨不得伸出手腕展示一二，甚至还特意颇有风情地穿了撒满花朵的裙子和细跟凿凿的高跟鞋跟它相配，冒着崴脚危险，万死不辞。

本以为一旦拥有就是别无所求，谁料倾心爱恋却亦维持得未为久远。三二日后我逐渐发现了它的诸多不足，先是几片玫瑰花瓣盛开得不够端正，后更见一段鱼尾粗壮，线条毫不纤细修长。

最怕的就是美丽饰物上的伤。本自要用璀璨饰品来装点平凡琐碎人生，未料不意间看见的却是它的不足。沉甸甸地悬在腕上，没有办法修正，直教人看一眼别扭一眼，一眼一眼看去，但见满眼的瑕，哪里还有瑜。此后，这手链便和其他之前淘来的链子坠子一起，寂寞地躲进抽屉深处的盒子里，岁月静好，和它再无干系……

大概东西和人都是一样，既然已经到手，便有充裕的时间和心思挑剔，以前一度单纯而克制的愿望，满足了以后就是很轻易的遗忘。甚至还可以继续委屈无辜地端详着自己乏味的日子，叹息着对别人说：我们滥情，委实是因为他们不够好。

英式下午茶

花正好

我现在都不太好意思和别人谈起自己是个海归，说了人家也不信。有次和成都一客户在川戏馆喝茶，闲聊中问起我最喜欢哪种茶式，想都没想我就说，英式下午茶。闻言他脸上立马现出怜色，生怕伤了我自尊似地说，那个我知道，也是在电影里看到的，你这么年轻，努力工作两年，以后肯定有机会去趟英国喝你喜欢的下午茶的。我嘴巴动了两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想起蹉跎在英国的那段岁月，我就比较惭愧，说是留学，其实多数时间都被我浪费在了利物浦各处的果园里。我和一个南非的姑娘麦雅一起，在天气晴朗的日子就抱着一摞笔记去果园喝下午茶，当然多数时间我们都在谈些与学业无关的事，比如南非境内小国斯威士兰的君主有多少个王妃，约翰·列侬那句“我们的头上是天空”到底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之类。这样造成的一个结果是我的口语突飞猛进，但是只高兴了一段时间后就悲哀地被人指出，一听我说话就感觉舌头好像少了一截似的，让我尴尬不已。

在果园喝下午茶，一般几个英镑就能让我们消磨一下午，除了便宜外，另一个好处是比较安静，不会有侍者穿梭其间为你添茶倒水，甜点放在原木架上，自取所需，十分自在。我们常去的那个果园，据主人讲，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建于维多利亚时代，园中树木高大葱茏，绿草茵茵，白色的椅子随意地散放在树下，是很地道的英式田园风情。时隔尚未多年，那些甜点的味道，那些奶香浓郁的英国茶的气味，都已一片模糊，现在想起来，其时我迷恋下午茶的原因，只是因为那种田园风情所代表的安详气息。也许我那时就已感觉到，生活永远不会像享受下午茶一样，恬静平稳。

刚回国那阵，我操一口中英混杂的语言，讨厌浙式茶楼和粤式早茶，而今，尽管也是供职于外企，除了每季度一次的述职报告，在公司里一句英文都不用说，只讲普通话，会见客户，更是能说当地话就绝不说普通话，所以我上沪语班看四川方言剧跟着磁带学广东话，走到哪里都宣称自己是个土著，自己买单陪客户泡当地茶馆。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对方能爽快地签下单子。往事不可追，已经看不真切自己当初慢慢转变的过程，可是在别人身上，我依稀又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那是公司刚招的一个留英硕士，在办公室喝着速溶咖啡时，总是不厌其烦地向同事念叨着无日或忘的下午茶。有次一个同事估计是听烦了，就问，喝一次下午茶多少钱？硕士说，3英镑左右。那同事就笑着讥刺道，也就和小资一档嘛，人家喝杯星巴克也要2.95美元呢。我看到硕士的脸一下子就红了，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有些伤感，因为我知道，他对下午茶的怀念，其实只是为了抓住一点恬淡生活的尾巴。

杨玉环与东三环

大仙

我的生活定式，是以东三环为准绳，以长虹桥为轴心，进行低跨度的延伸。北至亮马燕莎、南达劲松方庄、东及朝阳公园、西抵朝外钱柜。看上去很CBD，其实扯淡，我连ABC都没学会，MBA更不会，KTV还知道在哪儿，MSN不知道跟谁聊，也就给妹妹发个“姨妹鸥”。

不过，东三环周边能给人一种被物质环抱的感觉，虽然我一直在“物质的情人”与“精神的寡妇”之间平行站位，但我觉得情人击败寡妇的概率要大一些。每次去国贸，我老想问清楚这里究竟是“国家贸易”的圣地，还是“国际贸易”的殿堂？虽然我一点都不懂贸易，但每次来到国贸，我好像也是个商人了，夹着个水货“褒姒”大款包，在安娜·苏的香气中徘徊着，考虑是否要买瓶香水给被我称作“瓦萨妻”的妻子？

李白小资情调的“春风拂槛露华浓”含英咀华，立马将杨玉环捧成了化妆品名模，那天，李白陪杨玉环驱“海南马六”来到嘉里中心，出席杨玉环成为“露华浓”形象代言人的签约盛典。一位改当歌手的边塞诗人，特意从西域星驰而来为杨玉环献上一首《2004年的第一滴指甲油》：2004年的第一滴指甲油，比以往时候更加勾起忧愁，停靠在国贸楼下的马六，带走了回眸一笑断肠的红袖。杨玉环立马被忽悠高了，赶紧对李白说：这首诗必须进《唐诗三百首》。

嘉里中心的代言发布完毕，闻讯赶来的白居易在农展馆“辣婆婆”请杨玉环撮水煮鱼。李白正跟白居易争夺杨玉环的包装权、企宣权，两人勾心斗角已久。杨玉环心知肚明，忙着撮合二人：青莲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我喜欢，乐天的“六宫粉黛无颜色”我也喜欢，一个才高八斗，一个学富五车，好钢要使在刀刃上，千万别窝里斗。白居易说话有些结巴，给杨玉环夹着水煮鱼：环姑您快吃，趁热吃，鱼儿离不开开水。李白说：会说话吗？鱼儿离不开水。白居易：废话！水煮鱼不是开水煮开的，吃过水煮鱼吗？

饭后去钱柜唱歌的路上，路过青鸟健身中心，杨玉环问：我是不是该减肥了？李白说：不用，我就讨厌人说环肥燕瘦，燕瘦岂能跟环肥相提并论？燕瘦只能得厌食症。杨玉环说：所以你才用“可怜飞燕倚新妆”让我扬眉吐气呢。白居易紧跟：我特烦辛弃疾说“玉环飞燕皆尘土”，他辛弃疾才是尘土呢，他是老土！他左邻右舍都是老土！

炒菜是种行为艺术

困困 图 谢峰\

我在摄氏33度的高温下，上街买来牛肉四两，西芹一棵，生菜一个，西红柿半斤，三文鱼罐头一盒，奶酪一块。该洗的洗，该切的切，该撬开挖空的也收拾利索，围着长袖防水围裙，大火一开，气温登时升到华氏911度。我这么折腾既不是为了果腹，正减肥呢，一个人光喝橙汁也能活好几天；也不是为了显示贤良，等着吃的那人是个没心肺的哥们儿。我这是在搞行为艺术。

我对炒菜是种行为艺术的认识，是去年才有的。在此之前我的水平停留在衡量一个人是否会炒菜的底线：西红柿炒鸡蛋。去年我跟一个朋友流落到英国，为了能吃到物美价廉的正宗中国菜，我们决定搭伙动手烹饪。由于该朋友炒菜的技术出离了底线，我担当起现学现做的重任。初期我还有情绪。当时杨绛的《我们仨》传过来，我感慨人家的留英烹饪生活是多么有声有色：杨为了炖锅红烧肉，费尽周折，可钱吃得满意，学得投入，杨再累都有动力。我向朋友抱怨：你总是说我炒菜让你失望，你倒是写出本《围城》来别让我失望呀。后来我失望了，朋友没失望。我练就几样拿手菜：重庆辣子鸡、咖喱牛肉、西芹百合……洋的也学了几手：手制比萨、约克郡布丁、三味寿司……不列举了，关键不是菜式，是其中的乐趣。

首先我发现炒菜真是个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一摊腥臊的牛肉，几下捣鼓，做成干煸是红与黑的绝配；做成咖喱的，则黄得深邃，把形容红酒的“骨架丰满”拿来都不过分。而那个只知道张嘴吃的朋友，有个坏毛病是不吃剩菜，于是我把盘子里狼藉的杂碎，加进蛋清，微波炉里一转，一盘新鲜漂亮的蛋羹就诞生了。更关键的是，炒菜可以彰显生活智慧。我不用掐着表忙活，却知道炸醉排骨的油，烧到剥两头蒜火候正好；而浇油泼面的，剥完一头蒜，那油就烧到了既不冒烟却一浇喷香的地步。炒菜时还能对一些名菜做些因地制宜的改造。比如号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的香菜烤猪蹄，由于猪蹄好寻香菜难觅，我就留名换实地变成香菇炖猪蹄。而对传统的咖喱牛肉，我摸索的经验是，加点咖啡带其苦，添进柠檬增其味。不要以为我炒菜时是灰头土脸，描写起这一情景，都可以改编莫泊桑《我的叔叔于勒》吃牡蛎那段：“打扮得很漂亮的我(围裙上有个米老鼠，很可爱)炒菜。我的炒法很文雅，用一个小油瓶对着炒锅，瓶身微微倾斜，免得油溅到了手，然后锅铲轻轻一挑，就把葱姜蒜铲进来，‘哗’地倒进锅里……”曾有朋友厌恶他人动其厨房用具，称厨房之于他，相当于画室之于傅抱石，我没那么严重，却已然将厨房当做艺术品出产基地。

我的行为艺术，其中乐趣与智慧，没做过的人是体会不到了。看着吃得满脸生辉的哥们儿，我一定要明知故问一句：“好吃吗？”答：“好吃！”那吃完刷碗去，炒菜是行为艺术，刷碗可不是。 下午茶白居易杨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