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296)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点岑 石头 困困 列那)
愁煞了父母心
点岑 图 谢峰
自从带滚滚去酒楼吃饭认识了养在海鲜池里的龙虾,便不能问他想吃什么,因为答案一律是龙虾,甚至会自主地提此要求。我跟他说妈妈没钱,他就转向爸爸,结果爸爸也说没钱,令他很失望。其实不是钱的问题。龙虾特价的时候有过68块一斤,一只大概四五斤,偶尔一次还不至于倾家荡产。关键是龙虾代表的是奢侈生活,那是我们这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老公吃过,那是跟老板应酬客户时。面对我的好奇,他说没什么特别的,刺生的味道像凉粉。所以没有一大笔飞来横财,或是公款买单,我是不会自己掏腰包的。
可是滚滚的奢糜之想从此却再也止刹不住。
一个事业有成的大学同学跟我们相邻不远,时有走动。滚滚最喜欢的不是同学带花园的大屋,而是他的奥迪A6,一上去,就非要独自坐在副驾驶座不可。从安全的角度,自然不能让他如此。我百般劝说,他不听,只好由得老公武力镇压——紧箍他的身体。他便朝死里哭,同时叫嚷说是他自己的车。同学瞧不过他那伤心劲,就劝我们由着他,一手掌方向盘,一手护他。从此,每出门滚滚必吵着要坐他的车,并且到处搜寻他的“四环素”,我只得哄他说爸爸正努力挣钱买。
我以为滚滚对车的热情会像对任何玩具那样不久就提不起新鲜劲,谁知他却越来越钻。某天电视新闻播北京车展,从不看新闻的他居然对着屏幕目不转睛。我逗问他说哪一辆是他的,他便指着一辆路虎说:“那是我的。”镜头切换过来,又说一遍。我除了觑墙,无言以对。
老公喜欢看电视转播的F1赛车,滚滚跟着看。看着看着,就对爸爸要求买一个一样的赛车。那是老公穷其一生也买不起的物件,他岂能随口应承,赶紧说不行。滚滚一听,立马对他爸爸怒目而视,说:“打你,对小朋友不好!”然后不理爸爸,也再不看F1了。
看《米奇动物群星会》时,前面有一段《星银岛》的广告,一个男孩驾着帆船在太空遨游,滚滚马上被他不凡的身手迷惑,跟我要那种帆船。天,这可是中一个五百万也顶不住的东西!超级富豪才玩得动的东西!我怕过三世也不会跟它沾边。看来得及时将他的欲望转化为动力,我当即说等将来他当了摇滚明星,就可以自己买。我应对起这么个儿子真有点难为。没钱的话多说吧,在孩子面前露出自己的小家子气;现实与理想的落差,三言两语的,又怎跟一个两岁半的孩子解释得清?幸好,他还喜欢麦当劳或肯德基的冰淇淋和薯条,只消几块钱就能给我老半天的笑脸,不然做人父母可真是失败到家。
一个单词
石头
《小世界》出版那一年,1984年,普照全球的Windows还没有诞生,戴维·洛奇恐怕也想不到20年后整个世界会变成一个网。不过他已经意识到电脑的厉害,在小说里写了这么一个倒霉的畅销书作家。有一次该作家去某大学演讲,收到该校一个电脑狂人的礼物:一份统计单据,上边列出了作家所有小说中最常出现的动名形容词。出乎意料,排第一位的居然是“油腻”。以及它的很多变体:油腻的、灌满油的、腻滑的、油光光的、发腻的……结果这作家六年里再没写出一篇小说来:只要一拿起笔,就立刻沉入一汪油腻中。
前些天恶补《六人行》,不到一星期看完全部十季,每天晕头转向地出门,觉得从开电梯的大婶到小卖部的湖南妹子都满口美语。当然脑子里也全是英文字儿,熙熙攘攘地挤成一团。其中势力最大、最喧闹的一个词居然是:weird(古怪的,怪异的,常含贬义)。就想,如果给《六人行》台词中的动名形容词排行,不知道weird会排到第几位?
Weird,这个字居然在《六人行》中重复率那么高,isn't it weird?任何东西都可以weird:人、物、事情、表情、动作、气氛……weird在整个剧集中第一次出现,实在非常weird:钱德乐给老友们讲一个梦,他梦见自己裸裎在高中校园里,低下头发现“那儿”居然是一部电话。这部电话居然还响了,接通后发现是妈妈打过来的。钱德乐一脸困惑地说:这真weird,我妈从来不打电话给我的!“那儿”变成电话不weird,妈妈打来电话才weird,这逻辑本身也很weird。多好的一个梦,弗洛伊德会高兴得从地下爬出来。
Weird也不完全用来形容莫名其妙不可理解令人抓狂的东西,当最后菲比与迈克终成正果,迈克就一往情深地赞美菲比说:“菲比,你是这么美,这么善良,这么慷慨,你是这么样的wonderfully weird 啊。”真的,如果要办一个六人weird大奖赛,就算莫妮卡再掐尖要强也争不过菲比去。菲比不吃“有脸的生物”,不穿毛皮大衣。菲比捡到一只猫,认为是自杀已十年的妈妈转世。菲比迷信有人会在她看牙的时候死掉,忍着痛不去见牙医。菲比替弟弟和弟媳妇孕育试管婴儿,幸福地生下两个外甥和一个外甥女。wonderfully weird菲比。
在两个小时的《大结局》中,著名的weird只出现了一次,却饱含着岁月的忧郁。在莫妮卡和钱德乐空空的公寓里,莫妮卡说,一切都已经打包装箱了。钱德乐说,Wow,this is weird.十年间的喜怒哀乐,十年的成长,十年的感动,就这样打包了,消失了。Wow,this is weird.
1994年第一季共23集,weird累计出现21次,2004年第十季共18集,weird 累计出现31次。看来,这真是个一年比一年更weird的世界。
没有FCUK,只有CK
困困
FCUK是个英国服装品牌的名称,全称是:French Connection United Kingdom。这是个土生的英国牌子,只因为创始人史蒂芬的老婆是个法国人,于是取了这么个名儿,有了这样一个简称。这个牌子的性价比,相当于国内市场的ESPRIT:风格休闲,式样简单,爱好掉色,习惯变形,东西一看就不值那个价钱可时髦小青年们就爱买。但由于FCUK很容易跟另一个狠叨叨的词相混淆,于是它家的衣服就在此细节上大做文章,只消在胸前印几个字就是个性,比起ESPRIT剪胳膊裁腿省劲多了。摘取2004年新款T恤胸前的几句话以为证:too drunk to fcuk;Fcukin Bigtits;not oral fcuk,shut up your mouth……即使大白汗衫上就印上F-C-U-K四个大字母,也能卖上20英镑。他家跟风出的香水就更简单了:男用的是FCUK他,女用的自然是FCUK她。
2003年的时候英国一群学生家长联名给知识产权局写信,反映FCUK这个商标很容易让人误会,简直是教唆小孩不学好。知识产权局的官员们对此付诸一笑:FCUK 没有任何问题,上升点高度还是英法两国友谊的象征呢,如果你误会了,那是你思想不纯,心术不正。于是FCUK的衣服依旧在英国热销,满街都是小青年胸前背后的FCUK宣言。想着当初CK让15岁的波姬·小丝只着轻衫一件,朱唇微张地说:“在我和我的CK之间别无他物。”这在现在年轻人眼里已经不够劲道不够暧昧:我若真的与CK之间别无他物人家也不知道,还不如一件FCUK汗衫上的“eat me,fcuk me”更张扬性感与欲念。待到今年欧洲杯,FCUK趁风再造势,店堂橱窗上高悬起红色十字旗,下有一行大字:FCUK FOR ENGLAND。球迷们看了简直群情激昂,这是何等的集体爱岛主义情怀呀。
我身着FCUK,荷尔蒙味道浓郁的几张照片被国内某好友见到之后,该人强烈要求我捎一件印有FCUK宣言的睡裙作为礼物。寻觅礼物过程中,我惊奇发现,FCUK根本不出睡裙,即使有性质类似的内衣,那也突然羞涩起来,根本没有外穿衣服那些花里呼哨的宣言。此时CK内衣经由数年灌输的“模糊的性感”显出优势:我不说话,但一看见我,那就是身体的经验,逃避的欲念。当初《纽约》杂志的记者詹姆斯·卡普对CK的褒扬“不洁的梦,在其中界限模糊,规范——以及人性的关联——融化而去”此时又显出味道。相形之下,FCUK就是个唱摇滚的,过于张扬姿态,其实内里并不坚定。于是为了满足该朋友“贤良外衣下有颗大花被面的心”,我在小店里为她淘到一条印有“what makes you so long”的小内裤,搭配送出的还有一套绛紫雅致的CK内衣。如果该朋友仍不解CK的真风情,非要追随FCUK的假欲念,可以在内裤左边的小CK字母前添加“FU”字样。
迁徙的人
列那 图 谢峰
失踪一年多的老白,几天前重现京城。他本来是去广州那家仰慕甚久的报社应聘,结果被重庆一杂志收了编。电话里老白求我请他吃海碗居炸酱面,可怜巴巴的,原话是“哥们儿现在也一外地了”。
接老白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深圳,接待我的是一女一男,女人自信,男人老道平和。女人来深圳前在青岛,青岛之前在成都,在青岛工作不开心就到了深圳。女人每天上班必须走深南大道,自东向西,相当于走长安街从四惠到古城,深圳的地铁还没建好,乘大巴走走停停,来回得4个多小时。女人每天早晨6点出发,中途把孩子卸到幼儿园,然后继续西行,她在车里补妆、听音乐、看风景,并不觉得这样的改变有多艰辛。男人40多岁,在大兴安岭土生土长,有份令人羡慕的工作,还是单位里的小头头。后来因为女儿爱跳舞,就一路追着教练从大兴安岭到哈尔滨再到海南,女儿现在海口练舞,而他为了多赚钱在深圳当司机。女儿已经通过了北京舞蹈学院的专业课考试,暑假一过男人又要张罗着搬家了。
有时选择在哪个城市生活,重要到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理想。我大学毕业时还是国家统一分配,基本原则是哪儿来回哪儿。我们班体育委员来自大别山,他想去上海。毕业前三个月,他开始狂追我们班惟一的沪女,最后沪女与男友分了手,带着体育委员回了上海,三个月后他们结了婚,半年之后又离了。为了忘记,沪女只身去了广州,成了穗女。还有一对,相亲相爱四年,毕业时女生回了北京,男生留在了学校,他们不愿为各自的城市妥协,并执意认为,身在两座城市便没有资格将爱情进行到底,于是分了手。男生现在还一个人,女生已为人母,只是不开心的时候彼此打一打电话。毕业十周年的时候,女生想回学校看看男生,斗争了很久最后决定“轻轻回来不吵醒往事”。女生先是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戴着墨镜;又到江边吹了吹风,江水快干了,一只船也没有;又到代表城市的教堂广场,对着鸽子发了会儿呆。上火车后遇见了一对少男少女,男孩手里提着大塑料袋,里面有话梅、巧克力、随身听和一盘磁带,男孩嘱咐女孩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到北京后马上发个短信。女生终于老泪纵横。
从前,想到一个喜欢的地方生活要牺牲掉很多东西;现在,守着一个地方恨恨地从生到死已经令人不可思议,这也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吧,可这进步还是来得太晚,不然,我们班里幸福的同学要比现在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