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专稿：愤怒的爸爸

（文 / 李孟苏）

向布莱尔扔紫色面粉的两男子（前排左二、左三）被免予起诉，获得释放  

扔向首相的紫色面粉

5月19日星期三，议会辩论大厅，例行的“质询首相时间”。中午12点18分，布莱尔首相正和反对党领袖迈克尔·霍华德唇枪舌剑。霍华德挖苦布莱尔被他的内阁耍了，布莱尔回击到：“他怎么从来不想讨论这个问题，真是太有趣了，不是吗？所以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听了布莱尔的回答，工党的席位里发出助威的喊声。

突然，旁听席内一个男人站起来，向布莱尔扔出什么东西；他身后站起另一个男人，举起一幅标语，上面是孩子写的歪歪扭扭的字。扔出去的东西在半空中开了包，弥漫出紫色烟雾；紧接着第二包东西飞过工党坐席，击中了布莱尔。场内登时乱成一片。

两名男子随即被捕，他们自称是F4J的成员，紫色粉末是染过色的面粉。向首相投掷面粉，是为了抗议法律未能给予他们公正。两名男子被免予起诉，获得释放。

F4J不是恐怖组织，而是英国很有影响的一个离婚爸爸团体，全称为“父亲要求公正”（Fathers 4 Justice）。该组织有数千名成员，现在还以每周新增100名成员的速度扩展，宗旨是为离婚爸爸争取合法的、和妻子平等的养育、看望子女的权利。每年的父亲节，F4J成员都要在伦敦集会，示威抗议。平时，抗议活动安排在法院，爸爸、爷爷们，甚至一些妈妈包围法院，抗议法庭判决不公。前年12月，200名爸爸打扮成圣诞老人在大法官办公室的走廊里静坐。去年，有4名F4J成员因为把法院办公室的门喷成了紫颜色而被送上了法庭——紫色，是国际通用的代表平等的颜色。

离婚爸爸们的愤怒说明了父亲资格这个问题正在激化。父亲节诞生的几十年来，它似乎只是为贺卡商和糖果商准备的商业机会。在离婚率居高不下的今天，越来越多的爸爸被家庭抛弃和遗忘，成为婚姻破裂的受害者。

F4J的成员普遍有这样的经历：30出头的保罗有一天下班回家后，发现自己突然变得一无所有。妻子有了新男友，把他撵出了家门，也不让他看望孩子。5个月后，法院判决他和妻子离婚，妻子拥有房产权，他必须把收入的75％作为赡养费，每月可以看望一次子女。他并没有犯罪和暴力前科，可是仍然不许他更多地和孩子见面。保罗租房住了9个月后，终于买下了一套带一个卧室的小公寓，精神濒于崩溃。

每年的父亲节，F4J成员都要在伦敦集会，举行抗议活动  

新好爸爸与现实要求的冲突

离婚率越来越高，男人们却越来越想做个好爸爸。

2003年父亲节前，阿兰·米尔本被迫辞去了健康大臣的职位。之前，他当选未来首相的呼声很高。他对外说放弃政治前途是想有更多时间和孩子们在一起。他的家在英格兰东北部的诺森伯兰郡，他有两个儿子，一个12岁，一个6岁。他说，他越来越难以平衡东北部的小家庭和伦敦的维斯敏斯特之间的关系。他已经错过了孩子们成长的很多瞬间，今后不想错过更多。而且，如果继续漠视家庭，他很可能会失去妻子。“我的儿子不在乎什么政治，他们只想和自己的爸爸多在一起。”

米尔本不是特例，很多离婚男人说起见不到孩子，都会落泪。

离婚爸爸们抗争的中心是法律及传统观念对父亲在生活和家庭中角色的认识和定位。法律及传统观念都认为“父亲”只具有一种陈旧的功能，只是一个赚钱养家糊口的人，在孩子成长的过程中，起不到或只起到很少的作用。

现在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今天，有1／3的英国爸爸承担起了孩子基本的养育职责。据调查，英国的爸爸们自1960年以来，和孩子相处的时间上升了400％，父亲通过和孩子玩耍及家庭生活，能够提高男孩对人格中攻击性的控制力，并懂得如何尊重女性。

澳大利亚家庭研究学者斯蒂夫·比达尔夫说：“你要捍卫自己做父亲的权利，但这个世界却并不愿意让你为人父母，它更希望你待在办公室很晚才回家，自然会有人教你的孩子踢球、弹钢琴，教他们一切靠自己。你只用付钱就行了，这就是个好男人。”1989年出台的《儿童保护条例》提到了儿童的“主要监护权”，但是法庭在判案时仍然强调母亲是执行“主要监护权”的一方。因此而引发的激烈争论延续至今。

辞职的前英国健康大臣阿兰·米尔本  

仅在2001年，家庭事务法庭就做出了55000多个判决，涉及到8万多名儿童。大多数判决要求母亲们同意爸爸与子保持常规的接触。可是近一半的判决都没能生效，法庭对此也束手无策，既不能罚妈妈的款也不能让她们坐牢。另一种惩罚方式，如罚做社区服务或变更监护权，也很少执行。

高等法院家庭事务庭的庭长伊丽莎白·斯洛斯说，人们必须认识到一个冷冰冰的现实：男性和妻子或长期伴侣分手后，40％的男人在2年内被剥夺了和孩子见面、联系的权利；每天英国被统计到的、被迫失去父爱的儿童就有100个。

火上浇油的法律体系

就在离婚爸爸冲布莱尔首相投掷紫色面粉的同一天，高等法院家庭事务法庭的女法官布雷斯韦尔作出一个具历史意义的判决。一对不愿透露姓名的X夫妇有两个女儿，一个8岁一个6岁。1998年小女儿出生不久，夫妻关系恶化，两年后离了婚，X夫人拥有两个女儿的监护权。但是4年来，不管法院的再三决议，X夫人坚决不许前夫探望孩子，千方百计阻挠前夫接近孩子，并把孩子送到警察局和医院藏起来，说她前夫一家人骚扰孩子。X先生重新起诉，打了4年官司，最终布雷斯韦尔法官把孩子的监护权判给了他。

爸爸虽然赢了官司，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F4J组织有一位成员为了享有与前妻同等的子女监护权，打了10年官司，终于胜诉。他总共花去3.2万英镑的诉讼费，其年薪只有3.5万英镑，不得已他母亲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帮他支付法院判决的付给前妻的赡养费。大多数离婚爸爸在诉讼之初就放弃了。亲友、律师都会对他们说，法律程序很复杂，不仅让你们夫妻两人筋疲力尽，就算得到了监护权，对孩子也是巨大的伤害。

95％的父亲尽管把官司进行到底，也没能得到子女的监护权或探望权。法庭的最终判决只有不到1％的判决禁止爸爸和子女接触（主要是爸爸有暴力和犯罪前科），但女方执行不执行就是另一回事，而且与孩子“相处”是爸爸在接待中心见一会儿孩子还是周末把他们接走，也是离异双方有分歧的地方。

母亲因为直接生育了孩子，和孩子的骨肉联系是男性无法比拟的。即便是在对性别最无所谓的社会，对孩子的照顾也普遍是女性。女人们认为，她们更懂得照顾孩子，最了解孩子的需求，母爱优于父爱。加上女性的社会角色一直是弱者，因此普遍的观点认为，婚姻破裂时，法律有义务保护妇女和儿童。基于这种观点，布雷斯韦尔法官的判决引起了很多女性的不满。

F4J组织的成员们说，法律体系对于处理刑事犯罪已经发展得很完善、成熟，但在家庭事务上，仍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F4J的发起人之一马特·奥康诺说：“如果离婚是家里失火，上法庭就是火上浇油。”

F4J的成员戈兰，有个6岁的女儿。他为电视台写脚本，这是个半职的工作，所以在孩子出生后的头3年，由他一人带孩子。他的收入比妻子低，离婚时，本来和妻子商量好说好散。结果，妻子想拥有孩子的完全监护权，他就诉诸法律。当法律介入后，情况就变了。他妻子对他的评论从“完美的爸爸”成了“不过做了应做的事”。调解员、法官、双方的律师都劝他放弃诉讼，因为他没有全职工作根本赢不了。痛苦不堪的戈兰于是批评现行的法律体系并不替孩子考虑，它“建立在谴责的基础上，为了要证明父母中谁是最好的，就要证明谁是最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