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重拍,周汝昌称高鄂续书“阴谋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孟静)

根据红学专家周汝昌考证出的曹雪芹的生卒年,今年冬天是曹雪芹逝世240周年,导演王静从12岁时爱上了《红楼梦》,爱上了曹雪芹,这个冬天也终于圆了梦,她准备了十年的电视剧《曹雪芹》将在中央电视台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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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曹雪芹》剧照

名著作家生平被搬上屏幕的例子并不鲜见,吴敬梓、蒲松龄的传记片分别由王志文、张铁林这样的名演员演绎,但收视率显然没有那些戏说剧高。王静承认自己也犹豫再三:“为什么没有人拍曹雪芹,的确是风险太大,投资方也很谨慎。”不过她认为曹雪芹和其他作家不一样:“他是四大名著中最传奇的人物,在清朝就有‘开卷不读《红楼梦》,纵读诗书也枉然’的说法,况且任何题材都可以经营得好看。”与另外三大名著相比,《红楼梦》肯定是普及率最低的那个,阅读它需要一定的文化程度。王静认为,《曹雪芹》正是为这些人准备的,但她立志要把这个电视剧做成普及版,所以里面有曹雪芹和表妹、妻子的三角恋情,有他与男旦的交往,有他去青衣小班吊嫖客的胃口。再加上皇权之争、曹雪芹父母服毒自尽的内容,完全是按照电视剧形式,而不是红学研究的“每一个字都要有来历”的方式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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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视剧《曹雪芹》剧照

国内最权威的曹雪芹研究者是周汝昌,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和他持相反学术观点的人,都认为他不是纯粹的“红学专家”,而应该称作“曹学专家”。

三联生活周刊:听说您每年都会为曹雪芹过生日?

周汝昌:他的生日是我考察出来的,大家都很接受。他去世那天也有公认的日期,每年农历除夕我也有个人纪念活动,跟外人讲你们可能觉得很可笑。他的生日是农历四月二十六,临近端阳,是北方的春天过渡到夏天,一个极为清新的季节。这时水果新下来,我自己在屋里做一首诗,供奉新鲜水果.吃寿面,为他祝寿。

三联生活周刊:红学有大量研究者,但对曹雪芹,大家了解并不多。

周汝昌:研究《红楼梦》的人在我开始那时候,是极有限的,人数多是后期情况。胡适先生开创了学术上的红学,在他之前都是闲谈,他正式把红学引向学术。他之后25年没有人研究。25年后的我是一个重建者,而不是简单的继续者。《红楼梦》是古今中外最具个性的作品,如果不了解曹雪芹的个性、生平和家世,怎么能研究《红楼梦》呢?

三联生活周刊:电视剧《曹雪芹》中相当一部分情节都是虚构的,这些部分会不会被观众误读呢?

周汝昌:我的研究重点是曹学,写过五次曹雪芹传,我不能说王静完全根据我的作品编剧,不过,她的大脉络是靠我的传记。作为学术,曹雪芹的生平是由事件组成的;但作为戏,没有过渡和细节,谁爱看呢?虚构不是坏名词,凭借合理的想象才能成为一个故事。这个剧本到底是虚构多还是史实多?我只能说,基本大故事是符合历史的,是学术考证的结果,至于穿插、点缀是虚构的,学术和艺术有分有合,才能成为电视剧。

三联生活周刊:近年来,一直有红学已经走入死胡同的说法,您是否认同?

周汝昌:群众对红学界的观感不是太好,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在我看来,所谓把持、垄断红学的人还在炒冷饭,确实是贫乏。我接触的一般读者、学生、爱好者,还有网上的年轻人,给我来信,他们中有一些极好的见解。事实上,现在你说的红学,那不是主流,大学中某些教授,正从中年逐渐进入次老年,他们的文章非常好,尽管现在影响还不是很大。我现在就是个体户,靠自己努力,谁也不靠。

三联生活周刊:近几年有哪些比较好的研究成果?能否举例说明。

周汝昌:我接到的新书也不算少,印象是流派比较杂乱,一些是为了迎合大众兴趣。如果必须是著作才算,那就难了,在刊物上发表的有价值的观点的还是有的,南京的《明清小说研究》上有很好的见解。我心里最佩服的叫梁贵志,是辽宁师范大学的教授,他批点的半本《红楼梦》是有成就的。看到梁教授这样的,就不会悲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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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汝昌

三联生活周刊:今年是电视剧《红楼梦》投拍20周年,您作为顾问,还有哪些回忆?

周汝昌:我记忆太清楚了,当时建大观园就是为了拍电视,我眼看着怡红院的第一块红砖铺下,从编剧本到选演员,我做了十项工作。1987年元旦电视终于拍完,让我题词,我还写了两首诗。那些小演员学写毛笔字,剧组还让我表演给小姑娘看,你想想这个情况多么有趣。从来演《红楼梦》的,包括戏曲,都是差一部分,只有这个电视剧是有头有尾、首尾合龙的。人们不是说120回是完整的吗?怎么到这里才是第一个完整的呢?这才是比较接近曹雪芹原著的全本,而不是高鄂续的假全本,是不是编剧就符合曹雪芹原意,那是另外的问题。不能接受的人是不了解原著的思想感情,后四十回是违反了曹的原意,大家受了假尾巴的影响。不过我没有参加具体的剧本创作。

三联生活周刊:您认为1983年版本有什么遗憾吗?比如很多人都指出太虚幻境就没有拍。

周汝昌:我到今天才知道太虚幻境没有拍,我一直没看到电视剧的拷贝。当时作家刘绍棠曾批评电视剧有裸露部分(指贾珍与秦可卿偷情一段),认为涉及色情,当然现在看根本不算什么。先不说这些镜头有没有必要,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一部分。书中真正的主角实际从太虚幻境开始出场的,用做梦的手法,把重要人物命运情节揭示出来,当时可能有人认为展现梦境是迷信,这不是笑话么?这是艺术手法。

三联生活周刊:现在要重拍《红楼梦》,编剧表示,要按照高鄂的版本结尾。

周汝昌:我听说了。1980年在美国我在美国宣读论文,讲的就是高鄂的阴谋论。左翼作家胡风当年入狱时,看守告诉他可以挑一本书看,他要的就是《红楼梦》。他看完后说,后四十回是中国文化史一个空前的大骗局。乾隆年间,和坤负责《四库全书》编纂,后来他的精力转到小说、戏剧,史料上是有记载的,地方上的小说他都要看,《红楼梦》是经他删改,大段大段地删,他把鸳鸯弄成一个殉葬的奴才,这不是曹雪芹的思想。高鄂的续书是乾隆、和珅的文化策划,我不赞成搞120回。

三联生活周刊:正因为有毛泽东喜爱《红楼梦》,红学研究才达到了一个高度,您认为阶级分析的观点今天还适用吗?

周汝昌:在那个年代,毛主席议论《红楼梦》不是公开的,和哪个人讲也要具体分析,比如他和许世友的谈话。那时候,不用阶级观点是不可能的。他并没有哪几句话说红楼都是阶级斗争,他只是说:“不读红楼,怎么知道什么是封建社会?”从《红楼梦》里看出阶级斗争,我不记得毛主席说过这样的话。再说,欧洲奴隶制和中国庄田制从形式到关系都不是完全雷同的,阶级是存在的,但中国的事情比较复杂,《水浒传》里支持梁山好汉的都是地主。欧洲的农奴是没有人道的,但中国可不一定。举个例子,大老爷要讨鸳鸯做小老婆,邢夫人要征求她本人的同意,还要讨好她,问话都是很小心的。鸳鸯不干了,还起了一场大风波。这里面的问题非常复杂,艺术反映的是历史真实,曹雪芹如果没看到这样的事情,他写不出来,说明这种情况当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