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圆桌(250)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白小丁 莫幼群 安琪拉 麦子荞)

那些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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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丁 图 谢峰

搬家之前收拾地下室的杂物,在一个积尘的木箱里发现了遗忘已久的几个速写本,翻开来,里面隔页夹着的是一些植物的叶子,经过太长远的日子,平整干枯地躺在那里,薄一些的,轻轻一碰就筋脉俱断,碎不成形。比较厚实的得以保全,有几张上还隐隐写着钢笔字,蓝黑墨水记下陈旧而细小的字体,在一片冬青叶子上写着:红尘滚滚,一路行来,我很可能是迷了路了。还有一片叶子上写着:当桎梏卸尽,我终于只剩下一副透明的躯壳,含泪,在星空悄然掠过。

收集这几本叶子是从初中开始,那时候刚上植物课,从最古老的厥类植物学起,课本一页一页地掀,看那些没有神经没有感觉的生命怎样在地球上生长和进化。教植物学的老师是个年轻的姑娘,秀气而斯文,最初开始收集叶子,是因为老师的布置,当做作业来完成的,边收集边整理,在叶子的旁边标明它们的门纲目科属种。

当年的城市远没有现在这样广大,走出大院,围墙之外就是田野,春天长麦子秋天长玉米,有时候还可以看见油菜花。靠近引水渠的地方,苜蓿长势茁壮,开着紫色的蝶形花;马齿苋贴地生长,叶子形如门牙;扫帚苗一棵一棵安静地站着,据说等它成熟之后砍下来压平晾干扎上竹竿就当扫帚用。我们在这样的植物间奔波。

手巧的小孩子会用狗尾巴草编兔子,毛茸茸地擎在手里,走一步兔子的两个长耳朵就晃一晃,四肢俱全憨态可掬。田间地头儿的游荡是下午放学后常常会进行的游戏,甚至深秋的黄昏也不停止,有时候几个孩子一起坐在田间一堵矮矮的土墙上看太阳在地平线处挣扎着落下,暮霭四合中大家就都忍不住心里有点苍苍莽莽的忧伤。

高中的校园里多的是合欢,每年的6月初,正是多雨季节将来的时候,合欢一树一树地开花,香气弥漫整个学校,就是十五六岁女孩子的那种香。还有就是冬青,矮小的灌木,整个冬季都是灰头土脸地呆立着,颜色墨绿,要等春天一场雨才能让它焕发新翠。

有一年去西双版纳,池塘边满生满长遍地的是含羞草,还有一种北方没有的植物,当地人叫它做跳舞草,对着它大声唱歌,它的叶片会慢慢跳动,舞蹈一样,但是我觉得这样看牢一个植物唱进行曲未免有些滑稽,所以终究没有去唱。在景洪的这次旅行中认识的一个苏州男孩子爱上了当地美丽小巧的傣族导游,日日跟着她痴痴地看,等到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居然不管不顾地留了下来,后来落户当地,成就了一段佳话,让一样年轻的我们都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爱情,尽管几年之后,他们的婚姻以失败告终。

背景音乐

莫幼群

读书有“上三”:马上、枕上、厕上;听音乐也有三个非常地点:床上、车上、商店餐馆里。若有若无而又挥之不去,漫不经心而又心有所系,恐怕更能听出味道,都能归入背景音乐一类吧。

我读大学那会儿,校园大广播里放得比较多的是张蔷的歌曲。那声音现在听起来“油腻得像奶油蛋糕”,但记得当时年纪小,记得当时胃口好,张蔷的歌带给我们无限甜蜜蜜的感觉,特别是吃饭时听,简直等于蜜糖拌饭。而早晨在床上刚睁开眼,往往又会听到王杰的“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于是大家在凄厉的歌声中叹一口气,起床拎着饭缸去打稀饭。

如今我就住在一所大学附近,该校仍然和其他所有高校一样,爱放背景音乐。不仅声音太吵,而且那些过于挑逗的歌词和过于抽搐的节奏,对于我这个中年人的身心健康不是太有利。但考虑到大学生们的文娱生活实在太贫乏,我也就原谅他们了。况且,前一阵子闹“非典”,该校猛放阿杜的《坚持到底》,也让我好好喝了一回心灵鸡汤。

所以说,背景音乐一定要用对场合。据说北京收垃圾的车子放的全是《十五的月亮》,就不太切题,难道是“十五的月亮,照在胡同,照在垃圾箱”,难道是“卖废品换来的钱,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还有,我们开大小会议时,好像总是只有一首曲子,即《运动员进行曲》。有时参加会议的都是有身份的学究,准备平心静气地多讨论些问题,多谈论些主义,开场时给这《运动员进行曲》一鼓动,心里面忍不住要往起跑线上冲,不免有失体统。我和我老婆常逛本地的一家大商场,晚上8点半钟之后,该商场准会放肯尼·金的《回家》,音乐悲凉,而站了一天的营业员小姐的脸似乎更悲凉,像是在提醒我们:“不早啦,快回去洗洗睡吧。”我俩哪还有什么购物欲望,赶紧捂紧钱包,乘着音乐的翅膀回家了。

台湾诗人余光中把这种被动听的背景音乐称为“二手曲”,仿佛被动吸的“二手烟”那么可恶。他还举了学者夏志清的例子:一次夏志清和某作家在列车上谈天,嫌音乐扰人,请列车员小姐调低,小姐未加理会。夏志清受不了,就地朝她一跪,再度恳求。音乐终于调低,两位作家欣然重拾话题,但是不久嘈杂的音乐声再起,夏志清对同伴说:“这次轮到你去跪了。”比夏志清更极端的例子出现在《东京性丑闻》这部日本影片里:一位乘客嫌公交车上不是大播乘客文明守则,就是大放流行音乐,忍无可忍之下,竟然绑架了一辆公交大巴,并拿着喇叭喊话说:就是这些文明守则和背景音乐使日本人越来越弱智了。

余光中、夏志清以及那位日本先生大概都没怎么坐过内地的火车和公交车,否则他们就会觉得闻那一阵比一阵出位的气味,还不如用时代曲来吵吵耳朵。

麻烦的时报

安琪拉

看过一季《Survivor》,里面有个剽悍的参赛者Tammy,样子也算标致,可惜勇猛有余,略输智慧,与别人的“强强联手”过早暴露而全部被淘汰,庆幸的是也熬成了陪审团一员。有一集的豁免赛是拷问组员之间的相互了解,其中一条问题是Tammy的梦想工作,组员们齐刷刷地举起题板“Criminal reporter with New York Times”,在那一刻我“摈弃前嫌”希望Tammy最后成为惟一的生存者,不然至少也应该接个《纽约时报》人事部“请问,你想什么时候上班”的电话。

Tammy对《纽约时报》的“公开求爱”究竟有没有得到回应,不得而知,不过以该报的定位,这种事情还够不上时报办公室谈资的料。杰森·布莱尔事件曝光之前,《纽约时报》在很多人心中都是被神化的,甚至连办公室里的飞短流长都不应该在这片人间净土出现。在杰森·布莱尔筹划(他的新闻稿可以缺少真实,但时效肯定能赶得上)的书里,听说会尽情大爆《时报》内幕,办公室政治、乱搞男女关系等味道十足的内容一个不拉,至于他个人滥用药物和酗酒等“小节”,估计也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如实道来——又是一宗非裔美国人在白人主流社会挣扎打拼的血泪控诉!

从《纽约时报》出来的同袍几乎没有人在这时候落井下石,纵使是盛情难却稿约难推也摆出一副诤友的架势,下笔处处留情。一位故人在《纽约客》上回忆她在60年代经历过的“Troubled Times”。办公室一如读者所料被你死我活的竞争气氛所笼罩着,编辑给某个记者派活,旁边的人心里暗暗诅咒:“给他/她一个难啃的活,要不给他/她一个绝好的差使,让他/她力有不逮。”那回《纽约时报》还闹了个“履历造假”风波。她的一个朋友在塞满了大大小小荣誉的履历中,竟然虚构了一个奖项——以海明威《丧钟为谁而鸣》中某人物命名的勤奋奖。当时的总编过了好久才琢磨出来,恼羞成怒地把耍把戏的小记者叫进办公室,义正词严地说:“你很聪明,就坏在不诚实上,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纽约时报》工作。”

就这样,一个善意的笑话扼杀了这个大好青年的前程。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60年代的主编认认真真审查新入职记者的资格,杰森·布莱尔尚未毕业的事实仅在造假事败后才披露,这的确让人感叹今不如昔。《纽约时报》在7500字长文里反复提到,管理层辜负了371位记者的信任(潜台词:时报在编记者372人,踢去“坏分子”杰森·布莱尔,其他371人个个都是精英,信得过产品)。谁知过不了几天,时报的普利策获奖记者布拉格因涉嫌剽窃而自动离职。照这个趋势下去,也许Tammy真的能一遂心愿,又或者她的梦想已经换了别的——麻烦缠身的《纽约时报》还是不惹为好。

两个人的嘉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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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荞 图 谢峰

朋友蚊子是个活泼可爱的人,这几天吵着要去环球嘉年华。并且还很诚挚的邀请我,说如果我愿意去还附送帅哥一路陪同。

我当然是不肯去的。小脑不发达,平衡能力极差。蚊子当然跟我千差万别,她是我人生的榜样,时髦而且勇敢,还孤身跑到西藏去玩,并且与一个位马来西亚帅哥PHILIP神奇邂逅。她在信里面跟我吹嘘——他真的很帅,而且每天用英文写日记。啊,一个马来西亚的帅哥,周游世界,用英文写日记,想想就让人激动。于是她回来后就经常在QQ上问我一些英文单词的拼法,我就知道她又在给马来西亚男人发邮件了。而且她开始用PHILIP牌的手机、显示器、电视机等等等等,我觉得PHILIP公司应该发给她“最忠诚会员”的称号。

后来有一天马来西亚帅哥来信邀请她去马来西亚……参加他的婚礼。我和蚊子似乎都不能想象这样的男人原来也会结婚。我怂恿她去,如果在马来西亚上演抢新郎一定很刺激,但是蚊子似乎心灰意冷,以最短的时间跟一个建筑系硕士开始恋爱,并且每天跟我谈到结婚,意思是她已经老了,想嫁人了。

但是建筑系硕士明显是个不解风情的人,蚊子的所有浪漫想法都不堪他的一击,比如蚊子想和他一起去嘉年华,建筑系硕士就说,哎呀呀,画图画得好累啊……蚊子于是就拉我去酒吧喝酒,把手机关了,只开小灵通,从9点喝到11点,建筑系硕士开始打她的电话,一直打到11个的时候,蚊子喝光三瓶啤酒,才心满意足的去见他了,果然,第二天他就信誓旦旦地表示愿意和蚊子去嘉年华。

第二天我没心没肺地去参加朋友的生日宴会,到了晚上打开手机才发现了蚊子的短信,真的很短,她说,我一个人去嘉年华了。咦,世界上的事总是翻来覆去。此时的南京,刚刚告别梅雨季节,天气还闷得厉害。我在火锅店跟朋友说生日快乐,我前段时间暗恋的男人正在对面吸烟。我的朋友蚊子在离我几百公里的上海的半空中,起起伏伏,忽上忽下。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尖叫,或者哭泣。我们的嘉年华,我们生命最美丽的时光正在离我们远去。我们正在从刺激的半空中落地。不再有马来西亚的写英文日记的男人,也不再有唱黄耀明歌曲的男人让我暗恋……连蚊子正在参加而我只能向往的环球嘉年华都将对我们说再见,或者永别……我只希望蚊子能够平安回来,不要跟着嘉年华去环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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