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是处女吗？

（文 / 李孟苏）

1万个人读《圣经》，会有1万种读法。献身上帝的人读到了箴言，世俗之人看的是传奇，对神秘力量有兴趣的人关心里面的超自然段落，历史学家透过字面探究真相。

一部探究圣母玛利亚真相的历史纪录片《处女玛利亚》在去年圣诞节前的22日晚上播出。这部纪录片是BBC电视台制作，播出前，就引起了教会抗议，一些德高望重的大主教批评纪录片“粗俗、令人反感”。

《处女玛利亚》集中了几位神学、历史学家的最新研究成果，“粗俗、令人反感”的内容主要在玛利亚是不是处女问题上。

纪录片采用了纪实手法，由一位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女演员扮演玛利亚。因为玛利亚生活在巴勒斯坦，所以演员的服装接近阿拉伯民族风格，而且衣服质地粗陋，首先在视觉上就颠覆了玛利亚金发、碧眼、身穿华贵蓝袍的传统形象。

希伯来大学的犹太史专家塔尔·伊兰博士说，公元1世纪时，生活在巴勒斯坦的犹太妇女仅有其极有限的法律和经济权利，男性拥有绝对权利。女孩出嫁前，做工的一切所得全部归父亲所有。婚后的一切收入、包括继承的遗产都归丈夫。妇女无权提出离婚，只有被丈夫休掉的可能。一旦被休，即丧失了对子女的监护和探视权。玛利亚和她同时代的女性一样，几乎从会走路那天就开始劳作。所以实际上，玛利亚可能出身贫寒，目不识丁，每天要干繁重的体力劳动，而且由媒人安排，许配给了约瑟。

伯明翰大学神学系《圣经·新约》的首席讲师马克·古德克谈到了他在研究中考证到的资料：在古代犹太人留下的书中，玛利亚有个犹太名字“玛利亚姆”，她的职业是理发师。当时巴勒斯坦是罗马帝国的一个行省，由罗马人统治。有传说玛利亚和一名叫潘萨拉(这是一个常见的罗马名字)的罗马士兵私通，耶稣是他们的私生子。还有种说法是玛利亚被潘萨拉强奸，生下了耶稣。但这两种传说最经不起推敲的是它们形成的时间太晚，形成于公元后200年，甚至可能是公元后500年，大大晚于《新约》成书的时间。

但利兹大学圣约翰学院的神学专家克里斯·蒙德提出，《新约》中明确写道，玛利亚怀孕后处境艰难，她按天使指示去见伊丽莎白时表现得非常仓促、惊慌。她口气卑微地说她是主的使女。她为什么态度卑下？很有可能正好表明她是某种罪恶的受害者。

那么玛利亚按照上帝的指示处女怀孕就可信吗？纪录片也加以否定，证据并不是来自于唯物主义的推断，而是根据对《圣经·新约》的研究。

这种研究结果是，一个女孩没结婚就怀孕，未来的命运将很悲惨。如果没能很快结婚嫁出去，就会被乱石砸死，或被赶出家门和村子，想活命，就留在村子里当妓女或奴隶。这种情况下，生活在加利利的玛利亚不可能到伯利恒的马厩里生下耶稣，旁边是否有三位东方先知也很可疑。

《新约》中说，约瑟得知玛利亚怀孕，不想娶她，但受神灵的指示和她结了婚。爱丁堡大学神学院《圣经》研究专家海伦·邦德博士认为，既然宗教教义肯定耶稣是上帝之子，那么支持这个论点的强有力证据就是他的母亲是处女。对此，从历史角度却很难做出合理的分析，因为一直到公元1世纪，都没有处女怀孕的传说或记载，只有在1世纪的八九十年代，写作《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时，才提到处女生子的事情。《马太福音》和《路加福音》中有关内容在《旧约》中又没有被提及。

处女圣灵受胎说是为了维护耶稣的神圣，不愿意让他沾上邪恶。《圣经》认为亚当的原罪是通过性行为产生的，因此为了维护耶稣的神圣和无罪，他的出生就不能是父母性结合的产物。《新约》中提到的女性分为两大类，一类非常神圣和纯粹，一类是妓女。玛利亚属于前者，身上没有任何污点，她一生都保持了贞洁，最后得以升入天堂，获得永恒。

这部纪录片还对玛利亚在宗教上的意义做了新阐述。玛利亚是基督教的中心人物，《路加》福音的第一章，她就被天使告知：“你在妇女中是有福的。”马克·占德克和克里斯·蒙德说，他们更有兴趣研究《圣经》中的女性，她们比男人更从容、更温和，玛利亚是《圣经》中最重要的女性，她的事迹对耶稣和早期基督教的传播意义重大。用今天的价值观去看，她应该被重新定位，以此重新探索基督教的起源。

2000年来，基督教一直把玛利亚塑造成慈母形象。在最早的教义中，玛利亚在很多重要事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基督教彻底男性化后，《新约》把圣父、圣子、圣灵全部定为男性。但古德克们发现，在基督教传说中，三者中有一位是女性。玛利亚时代，罗马人的统治异常残酷，严厉镇压犹太人的反抗。遭受的痛苦越多，对救世主的依赖就越深。这种宗教氛围下，玛丽亚出现了，手上还抱着婴儿耶稣，指引苦难的人升入天堂。

《新约》各部分对玛利亚的描述都不相同，《马太福音》中讲得比较少，《路加福音》讲得最详细，《马可福音》几乎没提，《约翰福音》说的又是另一回事。所有的线索都支离破碎，使得玛利亚的生平非常不连贯。

福音书中，只有路加是站在玛利亚的角度的。路加认为玛利亚在耶稣一生中是个很关键的人物，所以他写下了玛丽亚怀孕的时间、想法和所作所为，以及天使加百列告诉玛利亚上帝之命时她的反应。其他福音则是从男性角度去写的，如《马太福音》，整个是从玛利亚的丈夫约瑟的视角去看整个事件；《马可福音》把她和耶稣的家族捏在一起写，把她看作支持耶稣传教的某个家族成员。可见，福音书的作者不想把玛利亚的事迹写得太多，除非事关耶稣。

《新约》之外有很多文献提过玛利亚的事迹，但那些文献看上去更像是小说。公元2世纪成书的《詹姆斯的第一福音书》中写了玛利亚的父母、她的成长经历、多大年纪怀孕，细节很丰富，可惜其中大多数情节都是虚构的。

马克·古德克指出，有一点值得注意，所有福音书都写于耶稣死后，这绝非偶然。每一部福音书，都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时代中写成，作者的着眼点也各不相同。每部福音书都有微妙的宗教暗示，宗教目的也有微妙的不同。

这样的“处女玛利亚”引起教会的不满是自然的。尽管学者们对那些猜测和假说没有盖棺论定，但“讨论”这种行为已经大大让教会不快了，而且纪录片质疑的“耶稣诞生于马厩”等情节早已成为宗教传统。BBC已经收到近600个抗议。英国罗马天主教会发表声明说，他们正在严重关注此事。

苏格兰教会的一位大主教马里奥·康提不止一次批评这部纪录片质疑了百万教徒的信仰，歪曲了圣母崇高的形象。“纪录片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但它没有讲出真理所在。”在圣诞节的布道活动上，他说，纪录片贬低了宗教中的超自然力量，并没有如其宣传所说的展现了新的历史证据。“我给这部纪录片的质量打80分，历史真实性打60分，但它对神学的贡献，我只给20分。”

对教会的抗议和批评，爱丁堡大学神学院的海伦·邦德博士对我说，早期的异教徒信仰女神，变为基督徒后，圣母玛利亚就成为他们敬仰的神。尤其是新教徒，更不愿意玛利亚的形象有任何变化。很多教徒宁愿说是基督教后来发生了改变，也不愿在《新约》中改变玛利亚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