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220)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毛豆 杨不过 气鼓鱼 黄莹)
时尚的马桶箍
毛豆 图 谢峰
英文将高领套头衫称做“TURTLENECK”,直译为龟颈,这个称呼的来由已无从考证,多半可能当你的脑袋艰难地从毛衣中破口而出的瞬间,那种云开雾散的开朗好像龟伯伯的头终于伸出了沉重的壳。考证高领套头衫的历史,它最早出现在1860年,当时英国人打马球或者划船时把它当球衣穿。然而,高领套头衫最早的时装化却充满了儒雅温和的文人气息。1924年的伦敦,英国作家考沃德(Noel Coward)以一袭高领套头衫,外罩一件轻便呢西装在社交场合亮相,使高领套头衫告别了其明珠暗投的运动衣年代,成为欧洲新派知识分子的着装新选择,它成功地在“ANTI-TIE”运动(抵抗领带运动)中充当了排头兵的角色。
我对这个盛行80年不衰的“龟颈”领的感情有点复杂。在它还没有以时尚的姿态出现在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时,我对它避之惟恐不及。当时的我认为高领行使着诸如马桶箍的功能:如同马桶箍吃心吃力地套牢马桶,高领义不容辞地扼住了我们怕痒的咽喉。因此,那时我仅有的一件高领毛衣的领口以喇叭花盛开的姿态,在布满冻疮的耳廓下四下伸展。我妈每次看到我一边飞快地写字一边用左手持续拉扯那箍就急怒攻心,那可都是她一针针惟恐不紧地编织起来的。所以当80年代中期,假高领开始占据小店地摊的时候,我妈别提有多高兴了。在冬至到来的前夜,及时地给我配置了花里胡哨的抗寒保暖假高领若干只,还心思细密地配套了一种挺宽的,有弹性的布环。我被指示在假高领外套上布环,然后把领子翻下,它可以起到防止高领疲软的作用。在布环的强硬支持下,那年冬天我没有感冒和喉咙痛,不过整个冬天,我的领口都弥漫着一种可疑的口水味。
好在现在,将高领高高提起,遮住下巴已经成功地登陆为时尚。我如释重负,既可以享受高领所带来的神秘感、安全感和80年前的布尔乔亚感,又可以免去它捆住我绑住我的窒息感。当高领被轻盈优雅地提到下巴的高度,它的横截面就自然地伸展到与头颅等宽的程度。换句话说,就是我终于可以在时尚的马桶箍里自由地呼吸啦。
乌鸦炸酱面
杨不过
我一直渴望过上任何一个普通已婚女人的生活,简言之,就是早点结婚,生孩子,然后柴米油盐地过下去。我是狮子座的,星象书上说,我会是个时而纵容时而严厉的妈妈,所幸老公是唱红脸的,于是孩子还能健康成长,只是跟我不太亲近。慢慢地,他说不定会有外遇,但最后还是痛哭流涕回到我身边。我会渐渐老去,然后感慨说,看,我拥有了最正常的婚姻生活。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我渐渐发现这是一个乌托邦般的理想,不是说它多么难以实现,而是因为我已经不是一张白纸了。从和我八杆子打不着的渡边淳一那里,我知道可悲的变化已经来临。
跟大多数中国人一样,我是从《失乐园》知道的渡边淳一。当时很不喜欢,觉得跟不小心读过的日本变态性爱小说差不多,无非不伦关系、放纵欲望,之后双双赴死。那时候,我可一点也觉不出来,他的文字里有永井荷风那样日本式的温艳细腻。
等到看了《男人这东西》,更是加深了恶感,在那本书里,男人成了只有下半身的动物,十个有九个是猎艳者,剩下一个则是性无能。现在回忆起来,这种感觉跟年龄不无关系,那时我还是一个纯洁无邪的女大学生,一心追求精神高于一切的爱情,对男人如此坦然的自白,还真有点回不过神来。
转眼几年过去,忽然看到李碧华在专栏里大力推荐他的《反常识讲座》,出于对李偶像的盲目崇拜,连忙买回家看,结果竟然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具有老顽童性格的人。
随着年龄增长,我不再相信爱情的永恒,转而同意他的一贯说法:雄性的本能就是追逐漂亮东西。不过还好,据说随着女性地位上升,男人会像雄狮子般难堪。它们有漂亮的鬃毛但跑动迟缓抓不到猎物,因此只能做母狮子倒贴的情人,靠兢兢业业满足母狮子的性欲来活下去。他说这就是女同胞们美好得难以置信的未来。
他反对结婚,觉得所谓婚姻不过是类似于日美安全保障协定之类的东西,倒赞赏不伦之恋,甚至上升到医治经济不景气的高度,说是如果大家都和丈夫或者妻子之外的人约会,一定会上高档餐厅,穿漂亮衣服,这样一来就会拉动内需,为国民经济增长作出贡献。
多年前读到鲁迅的《故事新编》时,惭愧得很,那些不深刻的游戏之作让我对他充满敬意,他将伟大光鲜的传奇嘲笑得一塌糊涂。后羿和嫦娥过上柴米油盐的生活之后,英雄无用武之地,附近的麻雀杀光了,只好用射下九个太阳的本领来射乌鸦,一对璧人天天吃乌鸦肉的炸酱面度日。美女嫦娥自然耐不住寂寞,自己飞到月亮上去了。
这使我产生了绝不轻易结婚的信念——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嫁不出去的自嘲。我想,乌鸦炸酱面几时吃不得,何必赶集似的,还不如好好谈恋爱,拉动经济增长,利国利民。我虽无能,也算是为国家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了。
单亲妈妈玛丽
气鼓鱼
玛丽是我的同班同学,来自佐治亚州的美女。开学典礼上她自我介绍,第一句话就是:“我是一个单亲妈妈,我的儿子今年4岁,他叫丹尼尔。”我惊诧于她的落落大方,但是看看周围老师和同学的脸,没有丝毫的惊讶。玛丽将丹尼尔送进学校的幼儿园。丹尼尔周一至周五可以从上午9点呆到下午4点,有专门的老师看护。因为是单亲妈妈,她得到三磅奶酪的免费购物券。
我住的宿舍和玛丽租的公寓仅一街之隔。玛丽很热心,主动提出每天清晨给我搭个便车。16岁就开车的她,不能想象没有车的日子。一次次的车来车往中,我和玛丽熟了起来。有一次问她:“玛丽,丹尼尔见过他爸爸吗?”玛丽说从来没有。我又斗胆再问为什么。玛丽告诉我她22岁生了丹尼尔。当她把怀孕的消息告诉她的男友,那个人从此就消失了。玛丽说这些时很平静,点着一支烟。但是我能想象当初她内心的挣扎。直到现在,她还要吃一种抗忧郁的药来控制情绪。
虽然玛丽是孩子他妈,美国人可不在乎这点,何况玛丽才26岁。开学不久,已有不少男生对她表达了爱慕之心。可是玛丽想得很明白,她是上学来了,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约会上。玛丽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家里挂了好几幅中国的山水画和花鸟画。我就开玩笑说玛丽你就找一个中国男生吧,中国男孩子责任感强。我们甚至计划着去大名鼎鼎的麻省理工学院的中国学生舞会上溜达一圈。可是车到半路,我们都改变了主意,觉得这是个很搞笑的想法。于是调转车头,去中国城转了一圈,在大名鼎鼎的醉琼楼吃了顿晚餐,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学校了。
我们的学业非常繁重,常常为赶作业熬到夜里两三点。美国的评分制度和国内不一样,有些课程作业能占到60%的比例,让人一刻不得松懈。丹尼尔一般晚上九十点钟才睡。在这之前,她一点书也看不进去。因为丹尼尔跟她撒娇,求她讲故事,看动画片,或一起玩电动玩具。她还要准备一日三餐。但是玛丽的学业依然完成得不错。她的文笔很好,但凡有案例分析或写论文的课程,她都能拿高分。她说这得益于她从4岁起就开始阅读,保持习惯至今。
我们有一门金融的课程是从晚上6点到9点,这个时间幼儿园早就关门了。请人照看孩子人工很贵。每周四晚上,玛丽会把丹尼尔带到课堂上来。教授在上面教课,丹尼尔就在课桌下面爬来爬去,有时候会很乖地坐在桌子上吃玛丽带来的薯条或巧克力豆,玛丽会不时地哄他两下。但是有个晚上,丹尼尔就是不肯配合,不停地在课堂上制造噪音。玛丽忍不住地喝斥他,还是无济于事。课就停了下来。其实教授和同学没有一个人有责备之心,玛丽还是委屈地落了泪,丹尼尔吓得在一旁一动不动。我的眼圈红了。
看楼风云
黄莹 图 谢峰
作为一名资深的大学宿舍看楼阿姨,我的大姨固执地认为她的黄金时代终止于本世纪初。
大姨年轻时是一个袅娜细致的女子,日子一直也是比较滋润的,而看楼吃力不讨好,要钱没几个,还容易招惹学子们书生气十足的叫骂。大姨之所以20年痴心不改,无非想沾沾热闹的人气。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女生宿舍向来是学院派爱情的桥头堡,生命鲜活如初生鸡雏般的青年男女在这里上演过多少攻城拔寨的激情剧,各种酸甜笑泪让心思细腻的大姨久久沉醉。茶余饭后与我等小辈细细演绎,常觉得意兴横飞,人也有越活越年轻的感觉了。
然而20年风云变幻大浪淘沙,作为学院派爱情的见证人,大姨念念不忘的仅有两段云淡风轻的情缘而已。
一段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中,那时宿舍的半边住着男生。当时校园里的诗人很多,男主角是其中突出的一个,女主角则是名教授之女。每逢冬天,她家的腊肉便是一道黄爽爽的亮丽风景,常有门下弟子去“借”肉然后回来找大姨借锅的。教授豁达,常到宿舍与民同乐,喝高了便称兄道弟,十分快活。女主角正是爱使小心眼的年纪,对此颇有腹诽。一日诗人上门“借肉”被她逮了个正着,不打不相识,成就了一段佳话,后虽经分配风波而痴心不改。前几年已是IT精英的前诗人偕妻儿回校一游,见了大姨还十分亲热,让大姨十分欣慰。
第二段故事发生在上世纪的90年代末。当时谈恋爱已经是一件“不提倡、不反对”,人人都可以参与的活动。通讯发展还没来得及跟得上人们的需求,便常有男生在楼下大呼伊人芳名,闹得鬼哭狼嚎天下不平。时光流转,或是唤一个名字的声音几经变迁,或是一个声音唤的名字常有变动,始终不变的声音少之又少。让大姨牢记的那个声音深沉浑厚,唤的是一个名叫黄鹤的女子。这个声音体贴——“黄鹤,天凉了,加件衣服再下来。”活泼——“黄鹤,下来打球,你打不过我的,再叫一个人。”勇敢——“我错了,拿水泼我吧”。忘我——“我叫到车了,搬行李下来,我们回家了”(在凌晨两点半)。声声催人,令大姨久久陷入对已逝韶华的无尽回忆中。这个故事没有结局,黄鹤远飞美利坚,伤心的男主角再也没有呼唤过其他女子,大姨每每念及便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