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探底里把一切看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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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图书馆出版社(原书目文献出版社)出书向来很精,但似乎不甚计较流传之功。一年以前就曾看见《张申府访谈录》([美]舒衡哲著,[美]李绍明译,2001年3月第1版)的介绍,但在上海季风书园访到这本书,已是该书正式发行的一年半以后。

《张申府访谈录》原书名是《说实话的时间不多了》,这是张申府的原话。据作者介绍,张申府认为他一生的中心信念就是“实”字,“实”字无法确切地翻译成外文,与TRUE、TRUTH、AUTHENTIC或REAL的含义并不一样。张申府一生经历色彩斑斓,他是周恩来的入党介绍人,自己却在1925年退党。他拿自己和周作人比较,说自己是“宁折不弯”,周是“弯而不折”。毛泽东五四时期在北大图书馆工作期间,顶头上司就是张申府,“‘张申府的老板面色很难看’,他忘不了我有一次要他重新再写一叠图书卡片。”他说他一生有“三好”:好名、好书、好女人。他的爱侣中最有名的一位,是中国共产党最早的女性党员刘清扬。1948年,因为张申府一篇“昧于战争形势”(张的胞弟张岱年语)的《呼吁和平》,刘清扬在报上公开宣布与张“断绝一切公私关系”。

张申府自认是大哲学家。他对西方哲学的了解远远超过他的同代人。他最喜欢的哲学家是罗素(“罗素”这个中文名字就是他译定的),他是罗素访华时的学术翻译。他喜欢罗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罗素性观念的开放和私生活的放浪。不过他和罗素一样,在男女关系上最终并不成功。美女学者舒衡哲引用了一个外国人的感慨:“为什么罗素写女人写得那么好,可是爱女人却爱得那么糟?”

1994年,外文出版社出版《花花朵朵坛坛罐罐一一沈从文文物与研究文集》,已售缺多时。新版的《花花朵朵坛坛罐罐——沈从文谈艺术与文物》(江苏美术出版社,2002年8月第1版),将原书的副标题改掉,大概怕“研究文集”把读者吓着。新版的《花花朵朵》比旧版漂亮多了,并收录了不少沈先生文章中提到的文物图片。

1994年外文社出书时沈先生已经故世,“花花朵朵坛坛罐罐”的书名由汪曾祺拟定,汪的《沈从文转业之谜》是本书的代序。时过8年,再读沈先生的文集,似乎觉得那段公案对沈先生并不见得十分重要,《花花朵朵》的作者是位平静安详的专家,而且深爱自己的专业。书中偶尔一现湘人的倔强,更说明他心无旁鹜。

1968年12月,沈从文在他的一篇“文革”检查中,对早有定论的名画《洛神赋图》、《游春图》、《簪花仕女图》、《五牛图》的年代、作者提出怀疑。他几乎有点愤怒地写道:“过去若肯听听我这个对于字画算是‘纯粹外行’提出的几点怀疑,可能就根本不必花费那以百两计的黄金和以十万计的人民币了。其中关键处就是‘专家知识’有时没有‘常识辅助’,结果就走不通。而常识若善于应用,就远比专家得力。就目前来说,我显明还是个少数派。因为封建帝王名人收藏题字,和现代重视的鉴定权威,还是占有完全势力,传统迷信还是深入人心,谈鉴定字画,我还是毫无发言权。”他当时的处境已十分险恶,就在同一篇检查中,他自己提出:“就把我改为一个普通勤杂工,以看守陈列室,兼打扫三几个卫生间,至多让我抄抄文物卡片,我也将很愉快、谨慎、认真,来完成新的任务。”套用外国人的讲法,只有把工作当志业(CALLING),而不仅仅是职业的人,才会有这样“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态度。沈先生前半生陷溺于小说,后半生陷溺于文物,比较而言,学问可能比文学更迷人。

启功先生的书名闻于天下,文名为书名所掩。其实他的书一向有很多读者,新书上架没多少时间就会断档,出版社的印数似乎定得总有些保守。《启功人生漫笔》(启功著,同心出版社,2002年7月第一版)是旧文新集,把他最有代表性的诗文辑为一册,分“师友篇”、“随笔篇”、“诗词篇”、“论文篇”。

读启功先生的诗文能够想见其人。我一直记得很久以前读到一则逸闻:他的《汉语现象论丛》出版后,学界为他开研讨会,自然是好评如潮。最后启功先生发言,说过去有两个小孩常来他家玩,他嫌小孩闹,就说,出去玩吧,乖。这样来回几次。有一天,他听见小孩出门时对同伴说,这老头儿老说我们乖,我们哪儿乖啦?今天我听了各位的发言,感觉就像小孩子,我要问一声,我哪儿乖了?

张中行先生说启功“看表面,像是游戏人间,探底里,乃是把一切都看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