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工作:朋友有性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沈宏非)

思想工作:朋友有性0

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广州某报,诉说了她在当地一个“性放纵团体”里的秘密性生活。根据这个女人的说法,这种“性放纵团体”建立在某一特定的熟人圈子里,“大家都很熟,要么是同事或同学,要么是朋友的朋友”。

此事见报后,相关消息在正式或非正式的媒体上相继出笼,上海、北京、西安、深圳,甚至汕头,类似的“性放纵团体”一时间层出不穷,大有不让广州专美之势。总的来看,这种团体的基本理念是:男的想要,女的也想要,但是一来怕遇到坏人,二来怕染上性病,所以还是在相熟的朋友圈中寻找性伴侣来得比较安全可信一点。“反正天亮后大家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当天色再一次暗下来之后,这些人也再一次聚到一起,彼此间心照不宣地交叉维持着性伴侣关系。随着新“朋友”不断被介绍进来,这种关系可以随时打破并且重建。可以说是货如轮转,源源不绝,带有一点传销性质。

由于“只做爱不相爱”是这种团体的游戏规则,前面提到的那个广州女人之所以苦闷到打电话给报社,是因为她爱上了团体中的某人,犯了“帮规”,不能自拔。

易子而食的事读过,群交或换妻亦时有所闻,建立在熟人朋友间的纯粹性关系,倒真是第一次听说。作为一个从识字起就开始研读马列的人,家庭解体是我至今仍未泯灭的理想。因此我对一切非强迫性非交易性的人类性行为在理性上并不排斥。今天出现的那些“性放纵团体”,固然用不着提高到马列的高度,不过,哪怕仅仅是以吉登斯在“亲密关系蜕变”的过程中所拥护的那种“民主倾向”而论,我也不得不承认“性放纵团体”具有某种制度创新的倾向。

不过,我亦深知单凭个人的性经验并不足以对此作出任何有实际意义的判断,与此同时,总是觉得朋友间的性爱有一点不太对头。干脆这么说吧,很难想象一男一女以朋友的角色与另外的一群男女朋友正常地在酒吧里喝酒聊天,谈笑风声,一刻钟之后,这对男女“朋友”就躲到了某个僻静地方亲嘴摸屁股。能够吗?

“难!”一位情场高手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坚决不信。据他说,这种事,和陌生人可以办,和刚刚认识的人可以办,和固定的性伴侣更可以办,唯独要在朋友和熟人间办这种事,通常很难。最难克服的就是心理障碍,而所谓的心理障碍,说穿了也就是一个“熟”字。他的经验是,当朋友圈子里的某一个异性进入他猎艳的视野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有意疏离他的“猎物”,制造某种间离效果,总而言之,要抢在目标异性还没有变成熟人或朋友之前,下手。

情场高手最后以一个段子来总结了他的以上论述:普及计划生育及优生优育的干部下乡,在展开工作前打算先就村民们在这方面的常识基础先摸一摸底。于是,就找了一个青年农民问:“你来说说,近亲能不能结婚?”

青年农民果断地说:“不能够。”

“为什么?”

“知道,近亲嘛,因为是熟人,所以不好意思下家伙。”

段子终归是段子,我对于此事的困惑却依然无计可消除。不过,我虽然没有资格评论这种事,但是我想我还是可以谈一谈朋友的。中式的正统人伦关系,曰父子(五伦之一);君臣(五伦之二);夫妇(五伦之三);长幼(五伦之四);朋友(五伦之五)。朋友在这个榜上虽然排在最末,地位却还是相当稳定的。“五四”时曾有狂飙青年提出咱们把前四伦全TMD给废了吧,惟独保留五伦之五。足见朋友的重要,亦可见朋友这种人伦关系与任何激进革命理念之间的高度兼容性。

对于朋友关系的建立和维护,古人提出过许多标准。不过仍以孟子在规范“五伦”时所提出的“朋友有信”为最基本的要领。悲哀的是,因为怕碰上坏人,怕得性病,当今的“性放纵团体”所遵循的恰恰也是这一条。“朋友有性”是建立在“朋友有信”的基础之上的,熟人多,好办事,你办事,我放心,有些守望相助的意思,同时也有些“杀熟”或者只吃“放心肉”的意思。

朋友妻不可欺,一旦朋友之间互相“欺”了起来,事情还真有一点难办。无论如何,如果真的存在建立在第五伦之上的单纯性关系,给我的感觉是相当“乱伦”的,总有一天会把第五伦给真的废了。真到了这一天,老友将芜,朋友也全都变成了“炮友”,这样的社会改革实验,风险实在太高,不仅丝毫无助于家庭的解体,而且完全有机会取代卖淫成为婚姻制度的补充——不过说来说去,此事的真伪依然难以判定,当然我是宁愿在讨论一件子虚乌有之事。不过正当我被前面提到的那位持坚决否定态度的朋友说得口服心服之际,这个从北京出差到广州的“高手”突然话锋一转,给出了他的第二反应:“要是真有的话,看能不能帮忙找熟人介绍我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