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头歌唱,我高兴着呢”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北京偏北)

1992年冬天,一个瘦削的长发青年在中国美术馆门前抱着吉他歌唱。这样在城市里司空见惯的一幕,没人会觉得它有什么与众不同,但转瞬间过了10年,这个青年成为中年,他仍然在这里歌唱,美术馆和旁边公园里的街头理发师见证了他的风雨10年。

他叫杨一,一个出生在粤北小镇的客家人。有多少人听过杨一的歌,杨一靠卖唱挣了多少钱,他都记不清了,他记得清楚的是,这是他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生活。

听过杨一歌的人,都会被他歌里那朴实的感情打动,他虽然只有两件乐器——吉他和口琴,但却能让路人停下来聆听,后来他把自己的歌录成唱片,听到唱片的人都会这样说:“这就是中国的鲍勃·迪伦。”为此,很多国家都要请他去演出,但天涯海角,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会回到中国美术馆——这个属于他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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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一

杨一的歌,无论是用中国标准还是外国标准来衡量——都是典型的民谣,他音乐中展现的才华绝对可以让那些专业、职业词曲作者汗颜。曾经有人拉他去做乐队,曾经有唱片公司找他签约,但这个高中只上到一年级的人拒绝了这一切。

“我进入社会比较早,广东开放比较早,我也很小就进入了社会的小体制。我做买卖,后来稍微能有些分辨时,来到北京,所以北京发生的一切,我都很习惯。”杨一说。

“真正让我改变的是1989年,那时我的同学在广州美院读书,我就去广州,和他们在一起。我周围的人都在谈艺术,我听到很多关于圆明园画家村的事,我觉得在广州特没劲,没有创造,我口袋里有点钱,就来北京了。来了之后发现北京和广州完全不一样,美术馆这地方不错,在这里唱歌肯定没问题。”杨一到北京是有备而来,就是卖唱。

虽然当时杨一还不清楚北京音乐圈是怎么回事,但他总能接触到一些北京的音乐人,从这些接触中,杨一本能地发现他们有些不对劲,“他们那些不是我需要的”。年少便领略到商业规则的杨一知道,那种上来就做乐队、签约、出唱片、演出赚大钱不是他能接受的。“我在广州,谈艺术、谈意识形态,我需要在艺术和文化上有涵养的东西。”所以,越是有人想把他拉进一种体制,他对他选择的方式也越坚定。为什么反感让自己被动介入一种商业模式?杨一说:“我觉得这很麻烦,本来你只有90%的战斗力,为了迎合大众、配合媒体,你就得再减掉一半,越来越少,这对做音乐的人来说是致命的。好东西可以不断影响人,但商业化后,你被扭曲或裁掉了,就变成另一种东西了。”

杨一喜欢鲍勃·迪伦,喜欢民谣,但他同时也知道,如果保持自己音乐的纯正,就不能向体制下的商业妥协。中国音乐的商业化历史不长,所以只能跟风,而杨一喜欢更早的音乐,喜欢更简单的音乐,他知道如果这样的音乐面对今天的听众时,肯定不会被大多数人接受,所以只能妥协。在杨一看来,中国目前这样幼稚的唱片业是不尊重艺术家的。

杨一必须给自己找到另一种生存的方式,并且把音乐和商业全都控制在自己手中,于是他确立了自己的“杨一模式”。

这个模式就是:他把歌曲制成唱片,每次街头卖唱的时候,可以卖自己的唱片,每张唱片可以卖到50元人民币,出国演出可以卖得更高。这样,他每次街头演唱,只要卖出4张唱片,就心满意足了。“我要交房租,卖掉10张唱片就够了。”他每周六、日到美术馆唱歌,如果每天能赚300元,一个月“上8天班”就能挣2400元。其余时间可以自由支配。“我就想这样一直下去,我很讨厌唱片公司的做法,如果我签约,他们就会渲染我的生活,让人认为我在街头唱歌是多么艰难,可我根本没觉得不容易,我乐着呢,我独特,我多自由啊。”杨一自豪地说。

“我2000年录了第一张唱片,我在这里唱了快10年,我觉得肯定有人要我的唱片,当时不敢多做,只做了1000张,结果没一个月就卖光了。买我的唱片的人,从16岁的到四十几岁的人都有,你看那些唱片公司出版的唱片,基本上都是16岁左右的人在买,年纪稍大一点的人找不到他们想听的。从我的唱片销售情况来看,中国唱片业是失败的,所以我根本没有必要跟什么唱片公司合作了。”

杨一甚至决定把这一模式延续到他退休的那一天,“我从1993年冬天就决定不组乐队了,当时我笑着跟人说,那我就做个鲍勃·迪伦吧。后来我一看迪伦做不了(自己不能和唱片公司签约),我又说,那我只能做迪伦的老师伍迪·格思里了,他唱遍了美国的东西南北。”所以,杨一在作出这样的决定后,决心要在美术馆唱到60岁。“我去德国的时候看到六七十岁的人在街头歌唱,我为什么不能。我3年出一张唱片,我还能唱30年,能出10张唱片,每张唱片10首歌,一共100首歌。只要不把自己架空,时刻都能写出真实的自己。真正这样去想的人,他最早写的歌和他到老的时候写的歌是一个水平的,如果一个人的创作不纯粹的话,会感觉原来写的歌实在没法听,就会否定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