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1～9·16曼哈顿纪事

（文 / 娜斯）

9·11

记者今年4月份以前还在世贸中心二号楼一家互联网公司(后为一电讯公司收购)工作。因为公司股票的下跌，本来办公室要搬往更高楼层的计划在最后一刻取消，而是搬往公司另一处办公地点。随即我与几位同事都离开了此公司。可以想见9月11日我们的心情，也不断接到朋友闻讯的电话和电子邮件。我整整一天都是震惊到大脑空白。中午与几个朋友在中城的一家餐馆吃饭，整个街道都是往北走的行人，像撤退的大军。往下城望去，蘑菇云仍清晰可见，在蓝天里格外清晰。这时的人们都没有从震惊中缓过来，几乎没有话说，并且消息混乱，有说被劫飞机达八架的。下午到下城去，Houston以北已经封锁，媒体也只能在空中拍照。

双楼倒坍时，记者在中城。亲眼见到楼的倒坍与在电视上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然而从朋友，路人和电视的叙述中越来越多了解到劫难现场的恐怖，一双双泪眼让人无法逃脱噩梦。大楼的倒塌是由于飞机油箱着火的高温达1000℃，融化了钢筋，所以整个建筑一层层连着塌下来，如果没有及时跑出来，不是烧死就是砸死。

很多人目睹在100多层楼上，有的是男女手拉手，有的是几个人一起，因为火焰烧断他们的任何退路。从楼内跑出的人，也有很多遭烧伤，因为火势蔓延很快。人们在下楼时，已能听到楼内材料断裂的声音。在二号楼，一些人在飞机击中一号时就往下跑，居然在47层听到大楼管理员通知说二号楼没事，他们可以回去。有人因此作出回去的决定，从此就再没有他们的消息。有人在一号楼飞机撞击后还一直没跑，跟家里通了电话就再没有消息。有人帮助伤者，落在后面。有人跑出了大楼，给家人打电话报了平安，可后来也没有了消息，可能是在大楼倒塌时伤亡。人们形容在大楼倒塌时四周整个变成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而碎物、纸片与血肉横飞。

后来一个救护医生在大楼倒塌时边跑边录像，录下了从白天瞬间变成黑夜，人们在烟尘中呼吸困难的镜头，有种鬼影憧憧的感觉。

下午5时，世贸中心7号楼倒塌，让人意识到破坏还在继续，周边大楼还有可能继续倒坍。世贸中心对面的自由广场一号高楼，与世贸中心一个空中走廊相连的金融中心几座大楼，都已是危楼。

晚上，到附近的一间酒吧吃饭，多为住在酒店的外地人。酒吧里已挂起美国国旗，8点，布什终于发表电视讲话，讲完之后，大家鼓掌。布什在事发之时在弗罗里达访问，直到晚上才回到白宫，引起《纽约时报》与当时从国会山撤离，群龙无首的议员的私下批评。白宫第二天发布消息说因为有消息说白宫和空军一号都是目标，所以让布什先到空军基地。布什坚持要回白宫，但副总统和保镖都不允许。

入夜，街上空空无人，只有警笛和救护车笛声时时响起。继续跟一些朋友通话，都没有伤亡，很多是在周边工作，走路回家，在曼哈顿城外工作的则无法回城。有朋友则还没有进楼，都属于幸运者。一些我只有其商务电话的朋友，不知怎么联系。有个朋友本来在二号楼91层工作，幸而换工作了，但其同事有数人失踪，有人竟是9点还跟家人通话，说听说一号楼被撞自己这边没事就没有下楼，然后电话就断了，从此没有消息。

突然意识到今天是9月11日，911——美国紧急呼救电话的号码。

9·12

一向繁忙的曼哈顿成了空城，城市节奏整个跟以往不同。14街以下戒严，中城的商业区空空荡荡，只有上城的中央公园里到处是无法上班的人带小孩嬉戏。电视一天24小时播放新闻，没有广告，没有娱乐节目，没有谈话节目，没有电视剧，总而言之，只有新闻，而且各大新闻台都用一个标题“Attack on America”(美国遭袭)。那飞机击中大楼和大楼倒塌的镜头一遍遍地重复。每天各电视台的广告损失费就有一亿，但是国难当头这些当然谈不上。

没来过纽约的朋友很难想象纽约下城的楼群密集程度。世贸遭劫，周边一些高楼也像经历地震，受破坏程度各有不同，此地区的电讯、交通、能源都被切断。这里是金融区，每家公司与其他公司都有各种各样的业务往来或利害关系，所以没有在世贸大楼的公司也各有各的损失。

股市继续停止交易，不止是人才和硬件均遭损失，而且也有避免崩盘的目的。

《纽约时报》和《世界日报》都被抢购一空。在我住所不远有一个自动售报箱出了问题，投币后打不开，整整一天都有人在那里试图打开报箱，到了晚上5点，可能全纽约只有这里剩了几张《纽约时报》，锁在箱中无法取出。

纽约市长朱利阿尼召开记者招待会，其中呼吁人们留给司法人员解决报复问题，不要对阿拉伯裔美国人进行攻击。但阿拉伯社区充满恐惧，警车开始在其中巡逻。

风向转了，下城的烟雾开始飘到中城，烧焦的气味，让人嗓子不舒服。不久，上城的居民也闻到了烟味。据说是石棉建材烧焦的结果，如果密度很大是对人有害的。有关当局通知民众关门窗。这使人想到化学武器之类的事情，那真不堪设想。

晚上10点，帝国大厦炸弹传闻，离笔者居住地区不远，幸在半小时之后定为虚惊，总算不用在半夜三更离家出走。

这一天像是人们被一棒子打蒙，还没有回过神来。

9·13

受难家属开始从四面八方来纽约寻人。因救援工作在进行，没有露面者都算是“失踪”。电视上，不时有家属举着亲人照片和工作地点等寻人，到了下午，纽约大街小巷都开始充满寻人启示。望着那一张张属于不同种族的面孔，让人无法不感到触目惊心。

各公司开始统计幸存人员。最惨的是一家做国债证券交易的公司Cantor Fitzgerald，位于世贸一号楼101到105层，600多在现场的员工至今无一出现，CEO因送儿子上幼儿园而刚走到楼下。他在楼下要疏散人群报他们的楼层，最高者喊到91层，之后大楼就倒坍了。CEO 的弟弟也在其中。

鲜花，蜡烛，默默地坐在这里，默默流泪  

在107楼上高级餐室Window of the World工作的人员也无一出现。

事发时间9点左右，如果是到10点，世贸中心里面人会更多，所以还算让许多人逃过一命。

中午，纽约大火车站又有炸弹传闻，也在笔者住所附近，警察疏散所有人员，近一小时才解禁。人们开始相传还有数百名恐怖分子在美国境内潜伏，不安全感真袭来了。

很多人开始走出家门想到下城去看看灾情，但到14街就关闭了，所以在14街的团结广场群众开始自发聚集。广场地铁出口和花园栅栏上都开始贴出寻人启事。有一个青年在一张大纸上写下悼念文字贴在地上，不久就开始有更多的人加入。鲜花，蜡烛，都开始出现。很多人都默默地坐在这里，默默流泪。一个女孩在广场一角吹着爱尔兰风笛。纽约消防员中有很多爱尔兰裔，目前已死300人，所以可能是这爱尔兰风笛的来由。看人们在地上写的文章，有哀悼，有愤怒，有宗教的祈祷，有和平的祈愿。有呼吁报复，也有呼吁不要迁怒所有阿拉伯

人。多数是英文，可也有日本字，中国字，西班牙文……

广场一角有自愿者组织的捐物活动，给救援人员捐衣物食品等。纽约人在此期间表现相当优秀，互相帮助，并不是一向被描绘的自私冷漠。各医院都有许多志愿者，献血者队伍排长龙，市民做三明治给救援医生等等。

跟外州朋友通电话，美国小地方的美国人完全是懵了。纽约人在美国是很特殊的，国际大熔炉，算是见多识广，厉害出名的。对很多美国人来说，到纽约来也跟出国一样。纽约人是亲临其境，美国一般乡镇的人从电视上接受消息，对他们来说，整个事情更是难以相信和接受，因为外界世界离他们本来很远。

9·14

布什宣布今天是纪念日，一早起就是凄风苦雨，很多人去教堂，也有很多人在家中看国家大教堂的纪念会，美国政要齐聚一堂，听神职人员布道，祈祷，其中有伊斯兰教、犹太教、基督教。唱诗班唱圣歌，女高音唱国歌，布什讲演。

中午，阴雨散去，曼哈顿又开始出现湛蓝天空。封锁地区退至Canal街以南，所以唐人街一半可以进行人了，但行人稀少，店铺空荡。因为傍晚布什来纽约视察，所以天上不时有战斗机飞过。

十四街的团结广场上，上午的雨把地上贴的纸张冲湿，已被人揭走，现在人们又开始用粉笔在地上写字。还有人开始发表讲演，表达自己的观点，有愤怒的，有呼吁世界和平的。广场边的捐物活动不时变幻着所需物品的名单。

GE、思科、摩根斯坦利、微软等大公司都在纷纷宣布捐款。

晚上7点，通过互联网有些民众自发的在各个地点点蜡烛进行悼念。走在街上，看到有开车停下来的，有从餐馆里出来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的，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的，都举着蜡烛。

美国人在危机时候都能表现得极为团结。本来布什当选是极有争议，但现在一切批评俱失，两党不再互相批评，即使有分歧也关在门内解决。这也可以说是美国政体力量所在，即两党总有争议，在野党永远是执政党的监督和批评人，但一旦面临危机又能马上团结一致。

路过一个犹太人教堂，满是蜡烛。纽约有很多犹太人。犹太人跟阿拉伯人打了几千年，现在是打到美国来了。

对这里的犹太人来说，这确是“圣战”，恐怖分子此举，彻底把以色列和美国人给搞成一家了。

恐怖分子此次的确给予美国重创，但这种毁人与自毁的行为最终未必是对自己的文明有利的，因为它对敌人有摧毁，但自己的文明并没有建设。美国有美国可反思之处，但极端分子的行为，却只能使多数国家绝对支持美国，并在阿拉伯世界引起更大分裂。

9·15

失踪人员在5000人左右，世界各地亲属开始来纽约。世贸大厦像个小联合国，死伤人员中，德国、英国、日本、中国的人数都不少。

今天记者终于到曼哈顿之外的皇后区去了一趟，在一家中餐馆吃饭，此家餐馆在一座大楼的一层，进门居然需要显示证件及登记，后来餐馆老板解释是有联邦调查员在此临时办公。

曼哈顿仍是空空荡荡，店家开门店中也空空荡荡。有些大商店干脆关门。橱窗也不摆衣物而是挂美国国旗。到处是国旗，房前、楼顶、店铺窗口、汽车顶上，据说大大小小已销售一空。各教堂都在举行各种活动，有些弥撒甚至挤满人进不去。

联邦调查局不断发现新线索和拘留嫌疑人员。布什开始提醒民众这将是持久战，不会速战速决。恐怖分子可谓是彻底“深入敌后”，号称“冬眠者”，在西方上学，生活，什么时候一通电话就去光荣送死，根本不是一般想象的中东人。这些人不留胡子，说英文，在美国住在美国人的街区，穿西式服装，邻居根本想象不到他们是恐怖分子。而美国人过去一些年的情报工作只依靠高技术，不去发展本土间谍。比如阿富汗，据说没有一个美国间谍，光靠卫星当然搞不清拉登在哪里。而且美国人对阿富汗东南西北搞不清，发导弹根本不知什么目标，派特种部队恐怕更是转向。前中央情报局局长老布什讲了一通话，呼吁改革情报局，要去发展本土间谍，等等。估计美国现在首先要依靠以色列的情报机构。

几大电视网电视仍没有广告，仍没有其他节目。电视艾米奖颁奖仪式推迟到十月，所以本来是本周推出的新电视剧都推迟一周。

纽约的生活在恢复正常。百老汇歌舞剧重新开演，但是演毕大家同唱国歌，并宣布演出所得捐给受难者。

任何战争都是人类的灾难  

9·16

今天的天空湛蓝，又是美丽得令人心碎那种天气。看到帝国大厦，想它成了纽约最高建筑，路人都停下来看看。在东26街有家属寻人中心，墙上贴满启事。14街的团结广场还是满满的人。

下城终于部分开放，很多人都到离前世贸中心最近的Fulton街去。我从地铁站出来，以前，每天上班从这地铁口出来世贸中心就在眼前。现在，只有仍然没有散去的硝烟和底层的黑色建筑。那里有一家书店，几家银行，还有一个进口可以走自动电梯下到地下，然后通向世贸中心各大楼。有两年时间我在这条路线上走来走去，此刻自是感慨。

华尔街地区都已开放，星期一股市重新开市，是全世界注目焦点。此时，电话公司电脑公司都在加紧工作为保证第二天的交易能够顺利进行。网上有股民及交易员呼吁大家出于爱国不要抛售股票。

有传闻说拉登已做了卖空股票的布置，因为只有他知道哪些股票会跌(如最受灾的航空，保险等)。联邦调查局当然在试图封锁他所有在外国账户中的存款，问题是那些是他的存款怎么查出？关于他卖空股票的消息也无法确认是谣言还是确凿的消息，但那听起来的确很可能，他不但打击美国还从中赚一笔。

挖掘仍在进行，死亡名单无法确定。政府这时要求失踪人员家属带亲属的牙刷、梳子等用品前来，以备DNA检验，可以想见1000℃高温将钢筋烧化，大部分尸体是不可能找到了。

整个袭击活动的细节越来越清楚。劫机分子的名单，在哪里买机票(包括互联网)，在哪里租车，在哪里住旅馆。副总统切尼在电视采访中说，这些恐怖分子很有“创造性”，他们可能在想其他“创造性”的方式。

美国在准备作战。第一起死难者葬礼在曼哈顿一间教堂举行。事发已六天，一切仍然还仅仅是开始。 布什纽约美国工作曼哈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