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圆桌(158)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罗琳 罗旻 洪晃 无忌妹妹)
关于理想的课堂作文
罗琳 图 谢峰
小学三四年级,老师在黑板上写下——“我的理想”四个大字,然后任由下面一班毛孩子稀里糊涂做梦。
我喜欢比较自私的理想。譬如说,三毛的理想是要做一个永远的拾荒者,拣尽天下宝贝。还有,张爱玲小时候的理想是,快快长大,可以涂口红穿高跟鞋梳爱司头。
长这么大,我听到的一个最让我感动的理想是,十五六岁一少年,对他心仪的女孩说,要为她去学医,将来治好她的皮肤过敏症。虽然,这少年多年后未成为医生,也早忘了有过这么一回事。
说说我的理想吧。自从小学二年级我上台演讲,因为个儿太矮,够不着麦克风,老师拿了一板凳给我垫上,帮助我拿了第一名,就有人不停地告诉我那望女成凤的父亲,说我适合做律师之类的。于是,也不知道是出于自愿还是潜移默化的影响,总之当律师便成了我的理想,大学读了法律。后来想想,选择这个专业,似乎和某个人有关,当律师是他惟一的理想。他是这辈子第一个让我心痛的人,读法律隐约是在和他和自己赌气。我们阴差阳错地到了同一个城市上学。只是他读的是名校,时常活跃在各类大型辩论赛、演讲赛上,我读的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只偶尔在系里班上的模拟法庭上演演辩方律师,驳得“检查官”目瞪口呆,赢得老师三两声赞扬。不过,事后扮“检查官”的男生会委屈地说,她说话速度那么快,我还没听清楚就说完了,叫我如何反驳?想想也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我的说话速度向来如机关枪扫射或放鞭炮,一古脑儿说完便了事。
毕业后到了律师事务所,做了律师助理。跟着律师调查取证,也攀比关系吃吃喝喝。这也就罢了,经手了几个案子,居然让我觉得人间没什么温暖,这就严重了。有经过八年恋爱抗战结婚不到一年就喊离的,还动刀挥棒以死要挟,有那么大仇恨吗?还有儿子媳妇虐待年迈的父母的,住在父母借钱盖的楼房里,将他们赶到天台上的窝棚里,不给水不给电,急了还抓起石头按在路边打。我们去看了那躺在医院里的可怜老人,她一天的饭就是去种地的老头早上准备的一壶水和两个馒头。他们连律师费都付不起,更不愿告儿子媳妇虐待,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们自己掏了各种费用,没敢再提“钱”这个字。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在这男女各顶半边天的社会,谁都怕入错行啊。我撒腿便跑。即便是我已确定自己不是那种伸张正义救苦救难的人,但也受不起这折磨。另外,这也得感谢这辈子第二个让我心痛的人,他在我两度参加律师资格考试的时候,都要搞出点状况,折腾得我总是与分数线差那么几分,没拿到那张证书。想想,也还真多亏了他,让我多了些放弃的勇气。
邓丽君的歌
罗旻
我听过大量的流行歌曲,邓丽君的声音始终是我心中的经典,并且是经典中的经典。我热爱邓丽君。当朋友分别,当我被思念所苦的时候,我想不到十里长亭,残阳浊酒;也想不起平日背熟的“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我只能记起她的歌: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烽火忽然连天起/无端惊破鸳鸯梦/一刹时流亡载道屋舍空/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一处一处问行踪/指望着劫后重相逢/谁知道人面漂泊何处去/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邓丽君的歌甜美异常,几乎每个人都会为之所动,而她唱的歌,又绝大多数是缠绵的爱情主题。在我们这个时代,爱情充满了心机和创痛,人们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脆弱,更惧怕伤害。爱情变得像一场游戏和奢侈的行为,异常华丽,却异常空虚。所以,每当我听到:“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谊”这样朴实无华的表述,就忍不住热泪盈眶,叹息良久。
但是无论怎样浓郁的情感,在她的歌声里都被表现得游刃有余,从容不迫,全不似时下的歌手,唱歌唱得令人捏一把汗,生怕他“歌还未完,琴弦已断”,邓丽君的演唱常常单纯得叫人吃惊,她只是一味地缠绵,缠绵……曾听过港台一家电台的广播,在播报完各种敏感新闻之后,主持人道:“邓丽君小姐的歌声,我们共同欣赏。”我的头脑还未从种种重大时事中挣脱出来,就听到了纯如美酒的歌声: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对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人生能得几回醉……何日君再来——
听至此时,不由得感慨万千。这是一个纯粹的女性的情怀,不管怎样风云变幻,沧海桑田,她一无所知,只晓得一往情深地唱着她的后庭花: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我们在名利场上挣扎辗转,人类心中最珍惜的,莫不是那种最初的、最单纯的感情。
“我爱这夜色茫茫,也爱这夜莺歌唱”,“檐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我们生存堪忧,前途渺茫,情感受创,我们的心灵被侮辱,理想被践踏,但我们还有希望,因为造物怜悯众生的苦难,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比如邓丽君的歌。
大家都来讲英语
洪晃
早就该让北京人每人说100句英文了,特别是郊区。要不然一开奥运,不知道有多少外国旅游者会因为找不着路对中国不满。我就深有感触。比如吧,我和老外去门头沟找法海寺。明明是老外眼拙,把车停在一个写着“法海寺左拐”的牌子下,非下车问大爷法海寺怎么走,大爷笑嘻嘻地看他半天,什么话也不说。老外又使劲问了几遍,大爷乐呵呵地摇头说:“哈喽,矮东弄。”
这时候老外一抬头,看见那块牌子,气就上来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法海寺在那儿?”老外气冲冲地上了车,横冲直撞地开到法海寺门口,花了两个钟头把法海寺看了个透,还用一个自带的手电筒照了半天壁画,一边看一边说,古代中国人怎么怎么有文化,言外之意,现在的中国人没文化。我在旁边一言不发,搓火。
进城路上,老外终于开始全面对老头的“矮东弄”事件开始发表言论:“你说,这个老头不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外国人,他排外?”“不会吧,”我说,“排外的中国人不说‘矮东弄’,他们就说‘弄’”。这是第一个回合。
“那就是他是文盲,他看不懂他头上的牌子上面写的字。”老外的脸上堆满了阴笑,“我真奇怪,离北京这么近的地方有文盲。这在美国绝对不可能,能想象曼哈顿旁边有文盲吗?”“你说什么哪?”我也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说,“曼哈顿区以外全是移民,没一个识字儿的。”这就算二比零,老外沉默了一会儿,开始第三次进攻。
“有没有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法海寺在那儿?”他狡猾地问。“你什么意思?”我很警惕地反问。
“现在的中国人真不注意自己的传统,这个老头住在法海寺旁边,但从来不去。我保证他去过麦当劳,但是没去过法海寺。”
老头我不敢保证,但我有点怀疑门头沟的中学生们可能是这样的。老外说到我的痛处了,只有大声嚷嚷地反攻:“就因为这老头不说洋文,所以中国人要不然是排外,要不然是文盲,要不然是没文化?”老外也不让人,呱呱呱开始用洋文和我吵架,一个好好的周末就这么给毁了。
所以我特别赞成全北京的公民在奥运之前每人说100句英文,能指路,又能弘扬我们民族文化特色的英文句子:
法海寺以自文丝某克啊微富浪木黑二=法海寺离这儿只有一袋烟的工夫。
法海寺以自啊扑腰啊自=法海寺就在你屁股后面。
桃坪羌寨的某一天
无忌妹妹 图 谢峰
桃坪羌寨位于四川汶水县城以北约16公里的杂古脑河东岸,百十户人家掩映在一大片一大片的果树丛中。早上总是迷茫地睁开眼,躺在被窝里,阳光撒满小屋,知了的鸣唱和鸟儿的啁啾以及门前小溪流水的声音在耳畔交织。洗漱后下楼,在二楼的露台上,一定有一筐房主周妈妈大清早从自家果园里给我们摘回来的带着露珠的葡萄放在茶几上。
然后吃早餐。女主人把柴火添得旺旺的,噼里啪啦作响,灶上的食物氤氲的热气和烟火的气息杂糅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厨房里。这样的“人间烟火”,在我看来,人世的温暖莫过于此。早上最爱吃“切切面”,切得筷子粗细的雪白的面条里,加入了土豆、番茄和青菜,白的红的绿的,热热闹闹一大盆上桌,汤汤水水盛进大海碗,再依个人口味放辣椒面和周妈妈自己做的喷香的豆豉,淋一勺油油的卤汁进去,最后撒一把碧绿的野葱段在漂浮着红油的面汤里。
早餐之后挎着相机出门。就在寨子里四处转悠,和正在纳鞋底的大嫂摆龙门阵,跟某一个碉楼前的小摊贩讨价还价,或者寻一处破败的残垣断壁搔首弄姿,叫同伴拍一张对比强烈的片片。也可以一直顺着流水走进果园深处,满眼的挂在枝头沉甸甸的苹果、石榴、核桃和桃李,还有架子上的一串串葡萄,红的绿的紫的,在阳光下娇嫩欲滴。肚子被偷来的水果快撑破的时候,突然觉得“瓜田李下”应该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指特别诱惑充满的场所。“我什么都能抵挡,除了诱惑。”王尔德说。
回去午餐已经准备好了。几乎每一天的午餐都有现点的豆花,又嫩又绵,除了少量的蔬菜,我只吃这一样。
一天中最热的午后,我们就把自己交付给村边的溪水。在冰凉的水里泡一阵,发冷了,就随便找一块大石头躺下来晒太阳,热了,再跳进水里。如此反复个三五次,一下午的光阴就很从容地打发了。回去喝一壶绿茶,洗个澡,把脏衣服拿去溪边洗干净,就该吃晚饭啦。晚餐我的最爱是蒸熟的土豆,沾辣椒面和盐吃,有土豆的清香,又有辣椒的刺激。晚上,在葡萄架下对着星空发呆或者去楼下和主人家跳锅庄可以自便。这里手机没有信号,电视效果也不好,我们就乐得清闲不去为那些俗事操心。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整整五天五夜,我们没有离开过方圆不到一平方公里的小寨子。从二十多年前那个秋天的早上,我背上书包上小学一年级以后就一去不回头的真正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单纯日子,又回来了,幸福得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仓促得使我想想就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