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医生和非洲大象
作者:巫昂(文 / 巫昂)
比利时警方查获的中国医生托运行李中的象牙(法新社 供图)
援外中国医生在工作中
肯尼亚象牙博物馆,这些象牙全部都是缴获的(新华社 供图)
肯尼亚年轻人走上街头,抗议捕杀大象(新华社 供图)
事件 比利时警方其实早在7月1日,就在从浙江援外医疗队由比利时航空公司代理的33箱分机托运行李中,发现了那些惹祸不浅的象牙及象牙制品,还有一些蜥蜴皮和鳄鱼皮制品。这些行李是前一天由马里首都巴马科发出的,收件人都是“浙江省卫生厅”。卫生厅国际合作处在6月底,已经收到医疗队队长张蔚胜发来的传真,告知他们的行李将在7月12日左右到达杭州。凑巧的是,浙江省卫生厅的办公地址正好在7月2日搬迁,他们就以为杭州机场无法通知他们行李抵达消息。
7月23日,国家濒危办执法处处长万自明给濒危办杭州办事处副处长李智打了个电话,说他要来杭州出差办一个案子,具体内容没有透露。24日,他带来了CITES秘书处的一份保密函,内容大意是接到比利时方面消息,截获了援外医疗队“走私”的象牙制品。25日,他们一道去浙江省卫生厅,通报了消息并嘱咐他们做好保密工作。同日下午,国家卫生部援外办公室副主任牛忠俊和主管医疗队的对外技术合作处处长林树泉接到了消息,他们随即请外交部出面协商。
这时候,援外医疗队及其家人还都不知道就里,他们跟家人通好电话,准备着分别两年后的团聚时刻。记者询问卫生部相关负责人为什么不提前告知医疗队时,他们很无奈地说:“首先,我们不希望造成他们的恐慌心理,其次,容易加深这是一个政府行为的错误印象。因为事实上,这些医生夹带象牙的事,纯属他们的个人行为。”
记者在8月8日从外交部获得了该事件确切消息后,开始了采访。
各方反应
这次出事的浙江省援外医疗队是1999年7月21日派出援助马里三家医院的,这三家医院中,除了位列国家医院之一的卡地医院离首都巴马科十几公里外,锡加索医院和马尔格拉医院都在条件更为艰苦的马里境内偏远地带。尽管如此,马里仍然不是中非的象牙产地,偷猎者主要活动是在象牙海岸和塞内加尔,他们把杀猎后野象象牙取下后,把尸体遗留在荒野上,把原牙卖给贩子。而150公斤这样的数目,据濒管办杭州办事处副主任李智的推测,不会是在同一个地方,一次性买下来的,多半要慢慢收集。
记者采访的三位家属分别有不同的反应,浙江外科医生汪定海的妻子胡正妍在丈夫出国前得了重病,动了大手术后一直在家休养,她说丈夫到马里后跟家里很少有联系,直到浙江省卫生厅的通知来了以后,才知道这件事。但她坚信他没有带象牙,事先也没有跟她提到任何有关象牙的问题。她说:“他是个十分敬业热心的人,除了工作没有别的想法。参加援非医疗队就是为了救死扶伤,我认为他不应该会做任何违法或者有私心的事。”浙江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骨伤科医生刘晋闽的妻子杨进红在接到记者电话后十分气愤,她说:“都是媒体不负责任乱讲,等他们回来了以后,我们还要告他们。”在刘回来后,她的语气更加激烈,主要就是要追究媒体责任,而且对以后问题如何解决,他们还不清楚。比较和缓的是温州医生李秀娟的丈夫舒迪东,他觉得只要人回来了就好,李是她所在医院的骨干,单位需要她去,他就十分支持。他也表示,温州人对象牙不那么感兴趣,他没有获知妻子要带象牙回来,就怕是她自己不带,别人叫她带。李秀娟在获释当天就给家里打过电话。
浙江省卫生厅因为医疗队被扣押和外方把医疗队夹带象牙行为理解为浙江省卫生厅的事十分烦恼,具体主管援外医疗队事务的江浩斌对记者说:“我们现在无暇受理媒体的采访。医疗队成员最后在两国政府的协商下,比利时方面同意释放,省政府也很关心这件工作。但我们估计他们带象牙是为了自己收藏,因为这毕竟比国内便宜。”事实上,从1981年中国加入《公约》组织之后,国内就绝对没有新象牙的任何贸易行为,市场上只有在此之前的旧象牙是合法的。
国家卫生部援外办公室主任牛忠俊说:“我们认为,这首先是偶发性的事件,而且事出有因。发生在这些医疗队队员身上,政府各级相关组织,以及个人都应该意识到象牙是违禁物品,我们在他们出发前长达半年的培训中,已经明确地教育他们我们出去是干什么的,会遇到什么样的问题,我们的服务宗旨和将要面临的困难。”他介绍说,援外医疗队是一种公务性的行为,是两国政府制定协议的结果,外派人员必须尊重所在国的法律与习俗。“在当地,什么是正常行为,什么应该避免,我们都有明确规定,包括采购什么是正常的,什么是违法的在内。当然,我们感到非常遗憾和惋惜,这是一个错误的事件,错误地出在一些不该出错的人身上。”牛忠俊最后说。
等待中国医生医治的非洲病人
除了象牙,马里也没什么
2000年从马里归来的援外医疗队成员,在杭州工作的刘阳(化名)医生接受了记者的采访。他说:“在马里的援外医疗队成员收入状况在当地应该属于比较优厚的,以一个主治医生为例,每个月的国外津贴是500美元,外加针对马里的艰苦地区补贴350美元,以上是由卫生部发给的。另外加上他们为驻当地中国人,比如中资机构、使馆和工程队专家服务所得的收入,每位的月收入应该在1000美元左右。而在马里生活费用十分低廉,每月不超过300美元,所以一般医生能节余一些钱回国。”也就是说,两年间,每位医疗队队员大约能够省下18000美元左右。总的来说,以当地的价格,15个人购买150公斤的象牙及象牙制品是可以承受的。
他们外出期间国内的工资不变,马里方面提供的待遇包括住房汽油费等,近年来还外加了回国的机票以及70公斤的免费分机托运行李。尽管如此,位于经济发达地区的浙江医疗队近年来愿意援外的医生与日俱减,主要是在国内期间的收入并不比出去差,因为浙江的政策比较灵活。正因为如此,外人也许才大胆推测,他们想到了另外的途径弥补经济上的损失。但这也可能是一种误会,多数援外医疗队成员并不把到非洲工作当作使自己变得富有的办法,而且去那里往往要冒着被传染上传染病或者遭遇动乱的危险。
马里儿童(丝路/SIPA供图)
刘阳就觉得在非洲的两年工作是自己终生难忘的,除了为当地人治病解难外,他最深刻的感受是生活的枯燥无聊,几乎没有任何业余娱乐生活。他们需要忍受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苦,在那里继续工作下去。他们都远离亲人,每天见面就这几个人,日子非常难过。“最多也就周末给家里打打电话,但是电话费十分昂贵,哪怕周末都要20元钱一分钟,根本不能多说什么,更谈不上跟家人商谈走私东西这类的细节了。”刘阳开玩笑说,“所以外界传闻他们和家人沟通过这件事,我觉得可能性也不太大。”
他所在的卡地医院虽然号称是国家医院,也只有200多张床位,条件和国内乡镇级的医院差不多,连首都巴马科感觉都没有我们的县城好,为数极少的房子也是他国援助的。卡地邻近沙漠地带,到处长满了矮小的灌木丛,当地人生活很苦,物价低廉,但是物产除了芒果、棉花与花生外并没有什么。稍像样一点的商品都是进口货,到商店里几乎什么都买不到,方便面也要五六元一包,所以刘阳认为:“等到快要离开马里的时候,我们实在想不出能买些什么东西回国,他们的商品太匮乏了。像象牙手镯这样的工艺品大概几百元一个,比起国内工艺品商店里的一千多元是好一点,我猜他们也就只好买点象牙当作在马里生活的惟一纪念品了。”
马里当地医生的收入为300美元到500美元不等,一般人的收入还不到100美元,乐观的马里人习惯在发工资那几天把钱花光,然后到亲戚家蹭饭吃。相形之下,在马里的中国人算是富人了,当地人向他们兜售象牙这样的贵重物品也在情理之内。因为资源匮乏,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走私,邻国野象的生命就遭到更多的威胁。当地人因为受教育的程度非常低,基本上没有多少环保意识,这可能造就了买方和卖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严重违反《公约》规定的事情。人们像买卖马里的另一种特产黑木雕一样进行着象牙交易,并坦然地把它们夹带到行李和邮件中去。一个比较明显的说明就是,15名中国医生并没有对这些象牙进行职业走私犯常常要弄的伪装,比如今年6月12日温州海关破获的一位新加坡商人,就把他邮寄进中国的象牙,改装成让人肉眼不易察觉的“柚木”。
“从我在马里的生活经历判断,他们并不是想靠走私象牙发财,而是实在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买。而且即便把象牙买回国了,他们也不太可能卖到钱,作为医生,他们缺乏这类的买卖渠道。”刘阳认为。因为这期浙江援外医疗队夹带象牙数目的惊人,有人猜测这不是医疗队第一次的行为,而且可能有成功的先例。刘阳断然否认了这种说法,他曾经与这些出事的医生中的八位同在卡地医院共事过一年,他对他们总体的印象是个性比较强,所以他们联合协商“走私”不太可能,有可能彼此都不知道别人买了多少象牙,或者有些人根本就没买。
被质疑的是什么
根据CITES近期的资料显示,非法象牙走私比较严重的地区由欧洲转移到了亚洲,尤其以东南亚为盛。东南亚人对象牙及象牙制品的兴趣刺激了这类违法犯罪的蔓延。但是援外医疗队出这样的事,委实出乎人们的意料。大家普遍不能接受的是一支有光荣历史的团队,在一次偶发事件中,名誉遭到损失。援外医疗队则因为这起事件,重新受到社会的瞩目。
卫生部援外办公室对外技术合作处副处长林树泉的工作就是管理各省的援外医疗队,他认为目前还未调查清楚浙江援外医疗队是否真的“涉嫌”走私象牙,但无论如何,不能抹杀历年来国家开展援外医疗的所有功绩。从1963年第一次向阿尔及利亚派驻医疗队,我国曾向位于亚非拉以及欧洲的马耳他等60多个国家派驻过医疗队,目前有40个医疗队在38个国家的114个医疗点上救死扶伤,共有1100位中国医生参与,其中在非洲的就有800人。开始于1968年援助马里的医疗队是由浙江省卫生厅组建的,在国内医疗队里,属于技术水平和医生素质比较高的一支。马方要求最好要杭州地区的骨干医生,而浙江省的医疗水平在国内应该位居上游。
“这是援外医疗队有史以来出的第一次类似事件,其他很多医疗队都采取分机托运行李的方式,我相信他们知道象牙是违禁品,不能夹带。”林树泉言语间有些无奈,“我们不希望这一事件影响了援外医疗队在公众心目中的美好形象,他们一向与当地人友好和睦地相处,有良好的口碑和社会声誉。据我所知,出事的这支医疗队在马里也是全身心服务当地人民的。”
同样不能否认的是,正因为他们的身份地位,事后才争取了更多方面的支持。尽管如此,比利时方面表示释放并不代表这次事件的平息,因为《公约》不允许对任何人的宽容。
资讯
《濒危野生动物植物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ITES)》概况
(1973年,华盛顿)
全球实施的最重要的保护性的公约之一,在控制国际贸易和保护野生动植物享有权威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CITES根据有关野生动植物的濒危程度及其与贸易所产生的连带关系,“科学地”或者说“妥协地”把有关物种分为3个附录,以便限制列入附录的物种本身、其部分或其衍生物的国际贸易活动。此外,CITES秘书处还与国际刑警组织(ICPO-interpol)和国际海关(WCO)组织签署了有关合作打击非法野生动植物贸易的备忘录。经过26年的发展,已有145个主权国家加入公约。先后召开了10次成员国大会(COP10),通过了近500项决议,总计有33900多个动植物种分别列入到《公约》附录中。中国是1981年1月成为公约签字国的,并于同年4月在国内生效。与虎骨和犀牛角一样,象牙属于公约附录l中绝对禁止贸易的野生动物物品,连动物园里这些动物正常死亡后,都要掩埋掉,海关没收的象牙制品也要焚毁,这仅仅标志这它们不是任何意义上的商品,目的在于保护这些野生动物的生存。
俯瞰马里
中国援外医疗队工作概况
由卫生部协调组织,各省卫生厅具体组建的中国援外医疗队自1963年以来,共诊治所在国病人2亿以上人次,成功地开展了一些难度较大的手术,如心脏和颅脑手术,进行断肢再植和全鼻再造,治愈大面积烧伤,最著名的例子是用野猪皮进行大面积植皮。他们不仅为民间也为所在国的元首、政府官员以及他们的家属治病。还举办了针灸等各种专业培训班,先后为所在国培训了2000多名初中级医护人员。根据1992年一份统计资料,共有31名医疗队员因公殉职。
奢侈品与《公约》
2001年6月,上海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以走私珍贵动物制品罪判处一名叫严永富的男子有期徒刑6年,罚金人民币5万元。他在行李中夹带了25段原牙,总重达123.18公斤,价值人民币184770元,这是国内对走私象牙犯罪实施法律惩罚的最近案件。而最高数额当属广东湛江海关在年内破获的另一起象牙走私案,高达1100公斤,它们被一艘走私船夹运在货物内,这是5月7日美国洛杉机警方破获的西海岸最大一起象牙走私案的10倍,后者涉及了113公斤的象牙走私。而不为人知的《公约》在监督其成员国保护野生动植物方面的贡献是有目共睹的。
“《公约》之所以显得无情,其实是为了保住更多的濒危野生动物,因为他们的生存正面临着极其严峻的威胁。目前非洲野象不超过1000头,而他们涉及了其中50头野象的生命安全,我们认为这是不可原谅的。”濒危动物专家李智认为。
每年全球野生动植物的非法走私从未因为《公约》的冷酷而停息过,这完全是暴利吸引了众多冒险家的视线。大象原牙每公斤国际黑市价格约合人民币41600元,加工过的象牙更贵。全球每年野生动植物贸易的交易额在60亿美元以上,且含野生动植物成分的药品及其他产品、制成品尚未计算在内。在发展中国家,野生动植物出口贸易是换取外汇的重要途径,当地群众依靠狩猎、制作工艺品加工以及贸易来取得经济收益,政府又可从税收、贷款以及售卖中得到经济利益。如津巴布韦通过象牙及其他野生动植物出口,每年获利620万美元以上。印度尼西亚每年向西方国家出口蛙腿创汇800万美元,斯里兰卡出口热带鱼每年获利超出2000万美元。美国、日本、欧盟等每年进口野生动植物要耗费数十亿美元。单就美国而言,每年进口鸟类的费用要超过1500万美元,进口观赏鱼类支出2500~3000万美元,进口鳄鱼及其他爬行动物的皮张产品要支出2~2.5亿美元。
一些简单的数字可以让我们明白为什么很多人愿为野货狂,一只训练好的猎隼售价达5000~20000美元,一只鹦鹉可能卖到20000~40000美元,一公斤麝香价值50000美元,一条藏羚羊绒织的围巾价值35000美元,一株兰花可能值2000美元,一株其貌不扬仙人掌运气好的话,可以卖到7000美元。而相对应的数字是冰冷的,据统计,近几个世纪以来,全世界大概已经灭绝野生动植物数以千计,其中16世纪以来灭绝的鸟类约150种,兽类95种,两栖类约80种,而且物种灭绝的速度越来越快。据世界《红皮书》统计,本世纪以来有110个种和亚种的哺乳动物和139个种和亚种的鸟类在地球上消失了,目前处于濒于灭绝状态的野生动植物达到600多种。那些带给有钱人温暖体面和豪奢生活象征的野生动植物产品,正在无情地分块切割全球的自然景观。
当然,《公约》也有它温情脉脉的一面,因为公约组织和国际司法机构的共同努力,使得全世界范围内野生动植物贸易的60%~65%得到有效控制,它已经成为控制野生动植物及其产品的国际贸易的一个最有力的措施,起到核心和中枢的作用。
马里的手工作坊(丝路/SIPA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