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大一杆枪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沈宏非)
汤姆·克鲁斯年轻的时候演过一部名叫《Top Gun》的烂片,最近我听到有人说《冲上云霄》并不能算是一个最有卖点的中文译名,如果时光倒流,很应该试译为《好大一杆枪》。
“好大一杆枪”的真实含意是:从作用、威力到声音,包括开枪在内的各种武器发射时的声音,在电影中都是作为卖点被无限放大了的。最近,珠海街头上演了一场激烈的警匪枪战,一名男子因涉嫌在银行门前持枪抢劫而遭到值勤巡警的追捕,双方发生枪战,最终疑匪被警察击伤,走投无路,吞枪自杀。据一位当时正在窗前安装空调的目击者对广州某报说,他目睹了警匪互射以及疑匪向自己太阳穴开枪的全过程,不过他强调说:“这两人拿的手枪开枪时声音很小。”这样的音效如果发生在一座声称安装了环绕立体声系统的电影院里,说不定当场就会有观众要求退票。
在我所关心的那些无聊事物当中,枪战的真实与否其实不太影响我们大家的日常生活,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娱乐性的发挥。换言之,我们并没有必要刻意去缩短理论和实践的差距,为了应付突如其来的枪战而学习一些迹近屠龙之术的应急常识以免冤枉地送命。我上小学的时候,全国的成年军民都准备着和美苏两个超级大国开战,年幼的公民则时刻准备着应付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袭击。上课时,隔三差五地就有军事演习:先是警报大作,然后全班男女同学在老师的带领下兴奋地趴在地上,双目紧闭,两手捂住耳朵。告诉你,这些动作要领的目的不是为了躲避子弹或炮弹,而是货真价实的原子弹或氢弹,一朵20万吨当量的好大好大的蘑菇云及其见血封喉式的辐射和冲击波。
也许是起点太高,以至于我个人对于枪战电影的评价永远都无法采取一种客观公正的态度。事实上,当核武器在我们的心里投下巨大阴影的时候,007影片前面的那一段开场白式的手枪演绎已经奠定了MTV的雏形。手枪和枪手被娱乐化很久了,除了声音,就连弹道的轨迹也被以男性观察自己小便的方式表现得淋漓尽致。被放大的声音和被放慢的弹道多少还有些事实基础,只是呈现方式不同。不过,虚假的、不合情理的细节总是层出不穷,例如,大部分港产片里的枪手好像从来没有换弹夹的习惯,只要枪杆子在手,他的子弹就永远也没有射完的一天。相比之下,美国的电影和美国的射击游戏最起码在换弹夹的细节上就要老实得多。吴宇森到了好莱坞之后不但改掉了这个毛病、即不但勤换弹夹,而且不惜使用高速摄影来表现汤姆·克鲁斯更换弹夹时的矫健身手。我认为,与其说这是吴宇森新创的“换弹夹美学”,毋宁视其为他代表全体香港枪战片导演向广大观众表示的一种歉意。与此同时,仍然还有一些导演懒得向观众交待或者暗示更换弹夹的过程,他们索性在一个枪手的全身上下装备了好几支手枪,一支射完,扔掉,拔出一支再射。
70年代在中国各大城市里长年献演的阿尔巴尼亚电影《地下游击队》里有这样一个情节:阿尔巴尼亚人偷了意大利人的枪。每到这里,电影院里总是爆发出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而且至今仍在我耳边回响,我深信,这种为稀缺资源终于为政治正确的一方所掌握而拍响的掌声是无比由衷的,因为我也是拍烂手掌的一个。所以,那种射完就扔的行为,就让我有说不出的闹心。后来还是一部与枪完全无关的电影替我说了句公道话,王颖1995年的作品《烟/脸上的忧郁》,照例有众多的“烟枪”出场。一日,某男发誓戒烟,他来到烟店,拉烟店老板坐下来抽完最后一包烟。东拉西扯,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打火机,然后又扯到枪战片。要戒烟的那个男人非常生气地说,你看枪战片里的那些人,每次射光了子弹,随手就把枪给扔了。我的天,这些枪好贵耶,他们都当成什么了,一次性打火机吗?暴力美学加一次性的消费主义很难让一个贫乏年代的过来人感到真正的娱乐,与其说是对于虚构的难以接受,不如说感到可惜来得更为真实。不过话说回来,网球明星们发火时把手里的Wilson或Prince球拍往硬地上猛砸,却是毫无虚构,百分百的现场直播。作为一个木球拍时代的打球者,看到那些被砸变了形的昂贵球拍,我的心也碎得不成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