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电视作为“全景式监狱”的标准样本
作者:钟和晏(文 / 钟和晏)
即使在镜头24小时的监视下,也一样打篮球、聊天、做鬼脸,并决定谁来做早餐
26台摄像机和50个麦克风
继澳大利亚导演彼得·威尔拍摄影片《楚门的节目》(The Trueman Show)两年以后,法国私人电视台M6搬演了一出货真价实的“真人活剧”。11位年轻男女(6男5女),其中年龄最大29岁,最小20岁,自4月26日起在一座时下流行的仓库式大房屋中与世隔绝地生活70天。26台摄像机(其中包括3台便于夜晚拍摄的红外线摄像机)、50个麦克风、17个电视编导以及50个摄影师24小时不间断地摄录下他们的一举一动。整整70天期间,M6台每晚从18:20到18:50黄金时间播出这套被命名为《仓库故事》(Loft Story)的节目,另外还有27频道以及互联网上全天候的直播。
面积225平方米的大仓库被分为三个部分:卧室、起居室和卫生间,屋外有个带游泳池的380平方米大花园,除此以外这11位男女的囚禁生活就得不到外界的任何帮助了。没有电视电话,也没有报纸收音机,每天除了家务、吃饭、闲聊及运动外,间或也有人在读书。一位名叫劳尔的女孩正在阅读乔治·奥威尔的《1984》,这看上去几乎和法航整日在飞机上放映协和坠机事件的新闻片一样有趣。
节目主持人在开播时曾得意洋洋地说:“还有什么能逃过遍及房屋的26台摄像机和50个麦克风呢?”仅仅让人们观察到在封闭环境中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女们如何相互坠入情网,对制作单位来说显然不够刺激。《仓库故事》的游戏设置是每周一位男孩或女孩因为同伴及观众的嫌弃被淘汰,到第十周硕果仅存的一对男女就是最后的获胜者,各人得到15万法郎奖金外,还有一幢两人共享的价值300万法郎的别墅,条件是这对男女在别墅中共同生活6个月,当然还是在镜头的监视下。
电视化的集中营
和电影中无辜的楚门得知内情后的愤怒相反,从3.8万名报名者中选出的这11位年轻人对这样时刻被监视被展示经历的感受是欣喜和自豪,虽然出于心理医生观察需要,他们的生活空间中惟一能保护个人隐私的洗手间里面也被安置了摄像机。其中叫朱丽的女孩说:“我一点也不介意被人看,在家时晚上我曾在窗前表演脱衣舞。”男孩们尤其自如,斯蒂夫对着观众谈起“一个女孩,两个男孩,三种可能”。为了防止出现过于失控的镜头,制作人不得不决定直播节目的图像传输比实际时间滞后两分钟。
《仓库故事》不是法国人的创举,之前德国、英国、西班牙和荷兰都曾有过类似的节目,比如风靡一时的荷兰节目《大哥》。第一次在法国出现的“真人活剧”播出三周后吸引了800万收视人口,15岁到24岁年轻人中75%每天收看节目。即使没有任何复杂的剧本,仅仅两个小小的问题就足以让观众屏住呼吸:“谁和谁会睡觉?”“谁是下一个被淘汰的人?”于是历来比较神经质的法国人惊呼:“难道我们都成了偷窥癖?”
和《仓库故事》不断增长的收视率相对应的,是这类节目引起报纸、杂志等媒体对电视的象征暴力的激烈批评。当摄像镜头僭越公众性和隐私性的界限,取消演员与非演员、现实与非现实的区别之后,越来越多的电视节目正以游戏的名义将偷窥欲和暴露癖变得合法化,电视本身越来越成为弗兰肯斯坦博士式的邪恶极权机构。《世界报》有文章将那个200多平米的仓库比作一座电视化的集中营,即使那里没有流一滴血,没有杀一个人,而且所有的受害者也心甘情愿。
谁是真正的囚徒
也许所有法国人中对《仓库故事》出现感到最为愤怒的是法国电视一台Tf1的总裁派屈克·勒雷。因为仅仅6个月前,M6台的董事长还曾经和他彼此眼对眼地发誓绝不将类似节目带入法国。一直以来,M6台从拥有观众人数来说在全国电视台中名列第四,如今由于《仓库故事》的播出很快超过法国2台和3台跃居第二,18:20到18:50时段30秒广告价格也从17.5万法郎增至27万法郎。
Tf1无法不对这样危及自己龙头地位的增长速度感到恼火。作为抵制,它甚至试图通过法国电视和法国电信中断全天播出《仓库故事》的27频道,这两大机构都从观众电话参与等渠道获得几百万收益,没有人愿意切断这样的滚滚财源。气恼之下Tf1只能发出不准它的员工上班时间收看这一节目的禁令,并通过舆论的力量指责M6台导致电视的堕落。与此同时,Tf1却又计划在夏天播出《鲁宾逊行动》,又一个荒岛余生记的法国版。然而对比《仓库故事》瘟疫般的流行速度,勒雷显然并不乐观。
但是M6台恐怕也不能从此欢喜不已。毕竟这类节目很快会让人厌倦,人们很快会发现这些年轻人的日常生活中并没有什么大事。《大哥》式的遭遇表明在第三次播出类似节目时观众数量就大大减少,因为即使参赛者变了,冒险经历也是大同小异。一味追求排他性和轰动性效果最后只能导致千篇一律和平庸化,而那时M6台可能因此为它一直以来的审慎形象的丧失付出代价。
也许更有理由感到悲哀的成百上千万电视观众。正如监视者永远被监视一样,如果把楚门的那个摄影棚小岛或者布满摄像机的仓库大屋作为“全景式监狱”的典型样本,真正的囚徒显然不仅是楚门或者11位年轻男女,而是出于为满足监视欲望终日不离屏幕的观众自己。如果楚门、自我感觉如上帝一般的电视编导们还是无数的观众都身处同一座监狱,那么,究竟谁是监狱的缔造者和真正受益者?
在“监狱”游泳池前的一张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