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和星星发生关系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沈宏非)
在媒体对娱乐界人物的描述方式上,星座正变成一项不可或缺的资料,就像爱好和三围一样。这种时髦的游戏,不仅可用来认识名人,还可以认识自我并且协助他人进行自我认识,人人有份,永不落空。只见过没有性别的人,从来没听说过有人没有星座的。
很难说星座游戏是不是属于刻在奥林巴斯山特耳巴神殿石碑上的“人,认识你自己”的指引下的实践活动,自我认识就是人类的重要内容,不过星空作为是一个一抬头就能见到 的客观参照,在具备了简便易用的低成本特色的同时,又使星座游戏不失为一种有依据的认识和思考方法。博尔赫斯在演讲里曾经说过:“‘考虑’(Consider)这个字就有天文学方面的暗示——‘考虑’原本的意思是‘与星星同在’或是‘绘制占星图’”。
除了天体物理学和空间技术,星星以及星星组成的星座对我们日常生活所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通过对天文学和占星术的简单化、娱乐化和卡通化处理,星座游戏在某种程度上拉近了我们与星空之间的距离,并且在帮助我们每个人都和星星发生了关系的同时,也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和差异。可以这样说,星座游戏使天上的星星不再像人群一样的拥挤,让地上的人们不至于像星星一样的疏远。星座在人类之间的这种“勾兑”作用还是超时空的,例如,你“六一”儿童节那天生人,一个星座专家在据此分析了你的星座你的太阳月亮及其对你在处理与上司和女朋友的关系上的种种影响之后会顺口告诉你,喔,你和莫文蔚、约翰·肯尼迪同座。又如,生于10月1日,被你爸命名为国庆的你,通过星座游戏会发现自己和木村拓哉、居里夫人在基本性情上并无区别。星座面前人人平等。这样也好,无论如何也比当年搞“血统论”更具说服力。
然而,星空总是过于严肃的东西,一旦与人的命运相联,敬畏就难免会使人对生命产生一种宿命的情绪。不然的话,“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和我们头顶灿烂的星空”就不会被康德(金牛座偏白羊座)选为“世界上能够深深震撼我们心灵的两件东西”。站在积极人生的立场,这种“月亮代表我的心”式的比喻和实践理性是应该被批判的。在这个问题上,国产的生肖理论明显优于星座,能使人在宿命之外激发起积极的主观能动。这倒不是在空喊中国人用国货的口号,同样是对人性的复杂和日长生活的无限可能性所做的简单化处理,与星座相比,还是生肖比较讨人喜欢,比较脚踏实地,比较形象,比较直观,比较符合我们的常识。十二生肖虽然也是十二个象征性的图腾,却因源之于对这些动物的直接原始崇拜,故多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亲合力。你属虎,那么你通常有生猛的个性;又比方问:属马的和属虎的通常很好相处,很容易就能凑合到一起,为什么?答案是:难道你没听说过“马马虎虎”吗?
星座所缺的就是语言上的这种直接经验和瞬间快感,除了双子座的人生来性格分裂,天平座的人处事公允,处女座的人多有洁癖之外,Consider的因素还嫌太多,以致在娱乐性上大打折扣。
本质上,人和星星、动物发生的关系,都属于控制和被控制的关系,只是比较起来,人和动物之间独具了一种潜在的、有可能产生互动效应的机制。在动物面前,人是万物之灵,是不会坐以待毙的,不但吃不了亏,而且一有机会就要占动物的便宜。最近,我在酒吧里和一群人讨论到十二生肖,我说,有一种生肖理论叫做“入型入格”,意思是,你属什么,最好在外型、神情或者动静上与这个动物相似,做到这一点,即使不能大富大贵,至少也是一生平安。众人遂当即好像一群素未谋面者那样互相观察起来。在得出属马的人脸长而且腿勤,属兔的人耳朵大并且胆小之类显而易见的可比性特征之后,座中唯余一男一女显得有点郁闷,男的属猴,却长得像猪;女的属猪,不过她不胖,又不贪吃,除了有点爱睡——不过谁不贪睡呢?
少顷,属猴的人开始这样劝慰自己:“我这人也没别的,就是一见树就想爬,止不住的冲动。上次到三亚,我在椰子树下发了疯似地又蹦又跳,你们都还记得吧!”
受到启发,属猪但不像猪的那位小姐大喊一声:“对了,我怎么从来就那么爱穿双排扣的外套?我说呢!不信?去我家开我的衣柜看看。”
在星座和生肖与人的关系中其实并不存在实际的内容,只是一种隐喻。属猪的处女座人士博尔赫斯说:“隐喻重要的是产生的效果,也就是要让读者或是听众把隐喻当隐喻看的效果。” 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