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问：社会只是一个名词

（文 / 林希）

问：作为一位漫画界成功人士，你怎样看待财富？你认为钱挣得越多越好吗？

答：我的财富观念是够用就好，不过，不用的时候当然是越多越好。我老婆常取笑我只喜欢小钱，例如上电视节目的车马费虽然少，却是一张张数得出的钞票，总比一张支票上密密麻麻一堆数字的感觉好。我认为小钱是钱，大钱只是个数字。

问：你所挣的钱主要用于什么消费？你的消费欲望很强吗？

答：我挣的钱大多花在买CD上，因为我喜欢听音乐。台湾CD价格贵得惊人，一个月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房产不多，人就那么大个儿，时间也就那么点儿，房子多了挺麻烦的，每天搬家住也吃不消。但对居住的品质倒是要求严格，一个家就是一个人的堡垒，当然得好好挑选才是。我对车一点也不挑剔，目前开的是大众，因为台湾有一种说法：“大众是穷人的奔驰。”衣服常穿日本设计师的牌子，主要是他们会为东方人的体型作设计，有些欧美品牌穿起来像小孩儿穿大人衣，太不气派了。我没太多的消费欲望，因为欲望会让人进步，但消费欲望却会让人糜烂。一般而言，只要价格与产品之间呈现平等状态，差距不大即达到我的消费要求。

问：除工作之外，你的个人爱好是什么？你讲究家庭气氛与情趣吗？你与妻子、孩子建立一种什么关系？

答：很抱歉，我个人爱好依旧是画漫画，有时很快乐，当然有时也很痛苦。因为别人除了工作还有其他爱好，而我的爱好就是我的工作，所以我是一个极端乏味的人。因为若你的爱好是打球、钓鱼、爬山，都可以找朋友一起做，但你找不到朋友陪你在假日一起画画。

我非常注重家庭气氛与情趣，因为一个人的家是一个人的城堡，你总不会希望在你的城堡里天天打仗。我和老婆、孩子建立在一种公平关系之上，只要是家庭的一分子就有一份属于自己的权力。例如上街吃饭，往往是每人轮一天做主，每人轮到自己做主的那一天就有权决定大伙要跟着自己吃什么。不过，为防止有人搞花样，弄一个损人不利己的决定时，其余人可是有权投票否决的。

问：你的日常生活方式是怎样的？你怎样描述你的日常生活？

答：我的日常作息表是早上7点起床，弄早餐，送孩子上课。8点开始画图，中途上厕所、喝水，12点吃中饭。下午1点有时体力不支睡个回笼觉。2点开始画图，中间会有些电话必须打或有些电话必须躲(例如催稿电话)。4点喝下午茶，4点半继续画图，4点45分小孩放学回家再陪小孩喝一次下午茶。5点继续画图，6点开始张罗一家人的晚饭，晚上7点看新闻或录像带，9点半继续画图。10点骂一骂小孩，然后赶他上床。11点和老婆吵吵架，11点半至12点半视和老婆吵架激烈程度决定上床睡觉的时间早晚。12点半做梦。

问：你认为大陆与台湾的文化差异是什么？你为两地分别创作时，考不考虑这种差异？

答：我个人认为同是中国人，彼此之间文化差异并不大，何况我的漫画都是从人性角度切入，只要是人，人性的感受皆是一样。再加上语言文字相通，所以在创作时丝毫不受影响，事实上我常觉得大陆的读者看我的作品时最没有距离，也最能接近原创作品的精髓。

问：你在漫画中经常对人与人之间关系作幽默化处理，在现实生活中你如何概括人与人之间关系，特别是男女之间的关系？

答：我常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尤其是男女之间的关系是非常荒谬的。例如男女之间的爱情，就是建立在一个既荒谬又可笑的观念之上。我常说所谓爱情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遇到一起，他们在一起谈恋爱、结婚，之后他们就再也不相干了。

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错位，这种错位往往也是荒谬幽默的本质，你愈往人性深处去看，就愈觉得人性之中包含了太多的荒诞不经的成分，这部分在愈接近人性本质的爱恋、欲念、婚姻里愈能显示出来。因为你跟同事、朋友之间只会表露出某一部分，但和情人、配偶间却会毫不隐瞒，全方向地暴露。

人本身就是一种动物，如同非洲大草原上的各种动物一样，你会看到美丽迷人的一面，但你同时也会看到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一面，善恶并存在这个社会。

问：你如何看待这样一个速度越来越快的现代化现实？你的生活节奏与这个时代速度合拍吗？

答：一个速度越来越快的现代化现实是身为一个现代人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因为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你都必须往前走，作某种程度的适应，但是否值得就视个人拿捏了。

我的生活节奏曾经非常快速，一天不知要处理多少事来配合这个时代的速度，搞得身心俱疲。但当自己放缓脚步时，就会感受这种速度有多少是真正为了进步？这种快速的节奏真的是为了提升人的层次？还是只是一种物化？现代化让大部分所熟知的旧东西消失，但新东西真的是我所需要的吗？真的能填补内心精神层面吗？没有一个旧的过去就不会有一个新的将来，虽然不可能全数保留但也不可能全数删除，人往往是从旧东西里去反省、追求、创造新的事物。

目前我只利用电脑上网，做资讯的收集，但画画还是采取最原始的方式--手工。因为电脑永远不可能取代画画时手的触感。常常觉得拿起笔时，手与脑连成一线，所有的感觉都在一条看不见的线上振动，有时甚至是一种脑与手之间的对话，身体其余部分完全变得多余。

问：你是认认真真作画还是带着游戏心态作画？你怎样看游戏心态？

答：我是带着游戏心态思考，但认认真真地把思考出的东西画出来。所谓的认真是一种心态上的认真。我以为，人类在尚未发明文字之前，原始人就在洞穴里的墙壁上作画，所以画画是人类一种表达自我的天赋，也是属于人性自然的一部分。所以千万别让现代人凡事都需思考的方式破坏了人类最原始的表达。

我感觉每天日常生活都是一场游戏，有时会觉得是一场有意义的游戏，有时会觉得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游戏。有时很刻意地以游戏心态来过一天反而觉得很无趣，你永远不知道游戏结果是好是坏。你不想玩也不成，因为你只要一睁眼，一天的游戏就开始了。你自己要玩也好，别人邀请你玩也好，总之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游戏，输赢自己心里有数。

问：你对社会现实有没有责任感？你用什么方式来展现这种责任感？

答：我想我是一个很个人化的人，我从不认为我应该对社会现实负什么样的责任，那些对我而言太沉重了。我只知道做好我份内的事，就是作画。我会在画中反映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所碰到快乐、痛苦、迷惘、荒谬，但绝非为了这个社会。所谓社会只是一个名词，人才是组合社会的主要成份，所有的社会现实都是因人而起的，表达人的感受才是我的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