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刀削”铁路
作者:李伟(文 / 李伟 鲍景姚)
21世纪的“火车”怎么开?(本刊资料)
“两个一切”与昆明会议
“一切不宜由国家垄断的行业都要打破垄断;一切不利于市场竞争和实现企业效率最大化的行业、企业结构都要进行重组。”3月26日国务院体改办主任王岐山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坚决表达了中央反垄断的态度。
就在同一天,铁道部高层政要齐聚昆明,在接下来的一周内关门开了“全国铁路客运公司会议”、“铁路多元化经营工作会议”和“铁路政法会议”三个会。3月29日铁道部部长傅志寰放出消息:“至今年年底,全国14个铁路分局都将组建客运公司,与铁道部脱钩。”而具体内容也暗合于王岐山的预言:脱钩、分流、分账--从1997年开始,历时4年的铁路体制改革终于艰难迈出实质性的一步,因循了50多年铁路运营机制开始松动。
然而这次事关铁路命运的“昆明会议”却多少有些神秘色彩,只有新华社两篇千把字的通稿,先由《人民日报》和《经济日报》发表;随后由其他媒体相继转载。记者随后致电铁道部新闻处,“该说的和能说的都在上面了”,一位官员这样回复。记者又联系了北京铁路局宣传处、文教处以及局办公室,也得到相似的答案。一方面铁路内部对于改革方向的认识十分“统一”--“路网分离、政企分开、分流减员”;而另一方面,对实现的途径却是欲言又止,语焉不详。“7月份还会有个呼和浩特会议,到时候会有比较清楚的思路吧。”铁道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告诉记者。
“就国际反垄断的惯例来说,铁路通常是被最后开刀的,因为这一体系太庞杂了。”说这话的是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产经部副部长冯飞,他现在忙于为铁道部作建议报告。
“老大”与“老二”:体制的较量
“铁老大”,人们通常把这顶帽子给了铁路;实际上这已经高抬了铁路的地位,从业务量上分析,叫“老二”更准确。依据交通部披露的资料,早在1988和1989年,铁路的客运与货运分别被公路和水路超过。到1999年底,铁路客、货周转量分别下降到36%和31%而公路客运达到了55%,水路货运上升到53%。仅从货运看,从1980年至1999年的20年间,水运和公路运量都增长了3倍,民航增长了近17倍,而铁路只增长了不到0.5。“老铁”们说起往日辉煌仍旧无限神往,“铁路一直是我国支柱产业。”北京铁路局局办主任张刚告诉记者,“特别是在‘六五’以后,运输年利润直线上升,‘六五’末期达到了63.95亿元,‘七五’末更是冲到了113.1亿元。当时铁路神气得很。”而亏损出现在1994年,到1997年亏损额累计154亿元。
“刀削”铁路之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思考题,而在不到300天的时间里铁道部又将给出怎样的答卷?
惟一还称得上“老大”的是铁路系统的规模:200多万的职工,非运输企业一万多家,从业者近60万,涉及医院、学校、旅游、宾馆、广告、商贸、工程、建筑,甚至火葬场。而这些已经成了“老大”的累赘。
铁路的失势与公路的崛起实际上是两种体制的较量。经济学家梁小民举了这样的例子:“从南京到杭州的长途车,无论哪个公司票价均为50元。发车前,一位乘客要求30元上车,在国营公司肯定会被拒绝,因为乘务员无权降价。而私营公司多半会答应,多拉一个人的实际成本很低呀。”能开火车的只有铁道部一家,票价、服务、时段都是死的;而公路运输的市场主体是千千万万的私营公司,竞争充分,服务灵活。
在各种呼声中,明确的铁路改革是从1997年底开始的,而最直接的动力就是为了三年扭亏。
体制内的修补
铁道部的三年改革,主要在三个方向上努力。一是提高外部产品的竞争力,同公路、水路竞争。从1997年4月1日起开始了三次大提速。提速给持续走低的客运市场打了一剂强心针,三年来客票收入以10.1%、11.6%和14.3%的速度递增,收入累计增加近500亿元。2000年底铁路已经扭亏并盈利50亿元。
开源之后是节流,另一方面铁道部从内部开刀,进行了资源重组。2000年,原铁道部的工程、建筑、中土、机车、通号五大公司脱钩,并入国家大工委,实现了60万人的分流。北方交大、西南交大等高校也划归教育部。年底铁通公司的成立,更是一个显著标志。铁道部副部长王兆成在昆明会议上明确表示:“非运输企业与运输企业要划清资产和人员,并建立铁路内部的劳动力市场安置分流人员。”
铁道部的第三步棋则具更强的实验性,据内部人士透露,“昆明会议的主要议题就是总结这次试验的得失成败”。1999年4月,铁道部与全国14个铁路局签订了资产经营责任书,希望把铁路局变成铁路公司,打造成市场主体。2000年又在昆明、呼和浩特、南昌、柳州建立客运公司。“这只是一个模拟法人的试验,铁路局与铁道部的账并没有分开。”冯飞说,“铁路局开始以公司的角度去尝试改组和运作。”
昆明铁路局长齐文超向记者讲述了他们的故事:“为了建客运公司,我们开了十几次会,一些领导想翻个牌就算了,而具体怎么做都不清楚。我们先是把客运段、火车站、车辆段、客票中心和电动车组五个站段级单位重组为客运公司,撤销原客运营销中心。刚开始时下面还有6个分公司,随后还是把这6个公司‘精简’了,客运公司直接管理6个车间、6个车队、3个中心。同时进行了财务改革,原客运系统财务机构既多又乱,纵的讲客运段就6个单位,横的讲,每个财务单位又分为主业、多经、集经、装卸。我们把财务都收归到公司,总经理一支笔批钱。”
齐文超也承认,客运公司的改革大多针对的是内部资源的重组上,“职能部门从35个减为11个,干部从504人精简为234人,员工减员370人,分流160人,减幅为12.8%”。最大的作用是起到了市场压力的层层下移,“修车的开始关心开车的”。
然而所有的改革都是在体制内完成的,铁路局仍旧是铁路局,产权与经营权都没有变动,最核心的“网运”问题也没触及。公司没有独立的账,运输成本不清晰,甚至不清楚一条线路的盈亏平衡点是多少。“虽然铁道部希望14个铁路局成为市场主体,但我们并没感到竞争的存在。”张刚坦言,“实际上大家依旧是各跑一段路。”
“我国铁路发展中遇到的问题从根本上说是体制性弊端的体现。”国家计委市场与价格研究所研究员谢晓凌说,“政企不分,责权利界定不清,没有独立法人,体制障碍使企业难以真正走向市场。”改革的深入,绝不能满足体制内的小修小补。
铁路仍旧承担着我国30%以上的运量(BizFoto 供图)
“刀削”铁路
学界对于铁路体制改革的探讨从未停止,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从1995年起就发表了数十篇论文,涉及基础设施的自然垄断、价格机制的建立、交通布局调整、铁路普遍服务的界限等诸多问题。然而就改革的方向与目标并没有太多的分歧--体制改革必然要“动刀子”。
“基础设施具有自然垄断性,这是毋庸置疑的。”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吴庆说,“但并不是所有的环节都要垄断,第一刀就要切开垄断与开放的界限。”具体地说就是现在呼声最高的“路网分离”。谢晓凌认为,“产权变革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日本模式--铁路私营化,阿根廷和美国的阿姆恰克公司走的就是这条路;另一种是西欧的瑞典模式,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综合比较后者对于中国更可操作,风险最小。”
按照冯飞的说法,“刀削”铁路第一刀是横向的,要剥离出一个垄断性质的独立的线路公司,由国家严格监管,负责线路的投资铺设、维修与管理。在这一领域允许外资进入合作,但不是竞争。
第二刀是纵向的,要切分出货运公司与客运公司,生成真正市场主体,形成竞争局面。按照冯飞的设想,“14个铁路局成立公司后还要进行资源重组,合并为5至7家客货运输公司,经营全国性的各段业务,而不是像现在各自有各自的管区,各自在自家后院称王,浪费大量的交接成本;这些公司一定要有自主营销的权利,能够设计运营线路,相互间产生直接碰撞与竞争。”
第三刀要割开铁道部与铁路公司(包括线路公司和运输公司)的脐带,铁道部要从一个经营者,后退为市场监管者,保护公平竞争,维持铁路产业的发展。
“三刀下去,砍掉的是中国铁路50年的运营机制。”冯飞说,“破是容易的,立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浩大的工程。”如何打破50年来形成的交叉补贴的财务制度,由暗账变明账?政府究竟能够承担多少赤字?如何监管垄断性的线路公司,建立公平的准入制度?如何吸引投资进入铁路铺设,保证共同繁荣而不是恶性竞争?激励机制是什么?黄金线路、黄金时段怎么分配?铁路的普遍服务的界限到底有多大,有必要县县通铁路吗?如何补偿运输公司的公益服务?200万铁路员工和数十万铁路世家的生活怎么解决?……
“不要忘记中国铁路还是赚钱的。”冯飞提醒记者,“总运量在30%以上,而美国只有1%。中国铁路发展还处于上升时期,运力依旧短缺,发展是第一位的,任何改革都要遵循这个原则。”“刀削”铁路之后,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思考题,而在不到300天的时间里铁道部又将会给出怎样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