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趣之书

（文 / 曾焱）

( 《美国鸟类》插画 )

长97厘米，宽64厘米，仅从外观上看，这样一部打开来近1米见方的巨书已经令人惊奇。2010年12月7日，19世纪的手绘原版书《美国鸟类》（Birds of America）在伦敦拍卖了730万英镑，成为世界上最贵的书。这次拍卖结果，被称为“延续传奇”，因为早在2000年，另一部《美国鸟类》原版就曾拍到570万英镑，当时也是珍稀版本书的最高价格。今年3月，法国国家图书馆宣布以该馆有史以来最昂贵的价格——500万欧元购藏18世纪意大利作家卡萨诺瓦的手稿《我的生活往事》，但这部新晋的世界最贵手稿至少在数字上所体现的价值仍然未能超越《美国鸟类》，尽管后者是印刷版，论古旧程度也晚了将近一个世纪。

原版的《美国鸟类》目前已知存世119部，其中108部都被欧美的博物馆、图书馆和大学收藏，只剩下11部在私人手中流传，每有其中某一部出现，都基本无悬念地成了古籍手稿拍卖场上最贵的那一件。

《美国鸟类》之奇，也在它不像其他古籍那样容易归类。科学发烧友把它当做珍贵的鸟类百科来研读，绘画爱好者则当它是艺术古籍。该书一共收入435幅原版手绘水彩插画，在19世纪，这些画作曾是欧洲家庭里时髦的墙上饰品，有钱人收藏其原作，普通人家也会买上一两件印刷品来张挂。作者约翰·詹姆斯·奥杜邦(John James Audubon)也一样，兼具多重身份。这位法国裔移民被尊为美洲新大陆的第一代鸟类学家、博物学者，同时也是画家，在他生活最艰难的一段时期曾以替人绘画肖像、教授绘画来供给家用。

奥杜邦1785年出生在海地，父母都是法国移民，在海地拥有一座小岛。3岁后他被父亲带回法国本土，在南特长大。整个少年时期，奥杜邦经历了法国历史上最为动荡的十几年，先是法国大革命，然后是拿破仑建立政权后开始征战。为了解释奥杜邦在绘制《美国鸟类》时表现出来的成熟的写实主义技巧，有人认为他在法国的时候曾跟随新古典主义大师让·雅克-大卫学习。但这个版本的推测一直没有找到实证。从时间上看，身为雅各宾派的大卫在1794年前忙于和罗伯斯庇尔一起革命，1799年后变成拿破仑的首席宫廷画师，在这期间跟随他的学生有安格尔和柯罗等人。奥杜邦如果师从大卫，也很可能在这两三年里——等到1803年，为了躲避征兵，18岁的奥杜邦已经拿着父亲为他弄来的假护照逃往美国。他到达新大陆后的第一个家是Mill Grove农庄，靠近费城，在他去世后，这里建了一座奥杜邦纪念馆。Mill Grove农庄可以说是奥杜邦进行美国鸟类研究的始发地，少年时在法国森林里辨识鸟类的兴趣，在这里变成了他最专注的生活内容。当地有一种东菲比霸蓊鸟，奥杜邦捕捉了一些，在鸟脚上绑扎好丝带，记录它们每年的迁徙习惯。也是在这个农庄，他绘制了自己关于美国鸟类的第一幅插画。

根据传记作者的记述，奥杜邦在美国的最初几年主要从事贸易，也很成功，但1810年后生意变坏而至意外破产。这一事件改变了奥杜邦的后半生。他结束生意，离开妻儿，带上猎枪和画箱沿密西西比河南下，开始行猎和独立考察物种的野外生涯。奥杜邦以近于狂热的激情来搜纳这片土地上的各种鸟类，每天做上百个标本，而他的制作方式现在看来显得颇为冷酷：先用小型炸弹将鸟捕杀，尽量不损伤外观，然后用铁丝固定，将其回复到生前的自然形态。前后十数年，奥杜邦在野地、森林里追踪绘制了400多幅画，包含700多个鸟类品种。1824年他回到费城，寻求出版自己的图册。

罕见的巨大开本现在是《美国鸟类》形成独特收藏价值的重要原因，但当年坚持以这样的开本来印行，曾给奥杜邦带来很多麻烦：在画这几百张图时，他都是按照鸟类的实际尺寸来绘制的，自然也希望出版时能保持原貌。出版商不认同他的要求，加上当地自然科学院的科学家对他表露出不屑，两年多过去，他在费城还是找不到愿意帮他出书的人。1826年，朋友查尔斯·波拿巴特推荐他去英国找找机会。几乎是沿着和他23年前偷渡美国时相反的路线，奥杜邦在利物浦上岸，回到了老欧洲。也许是美国新大陆的自然野性和神秘气息合了英国人的口味，奥杜邦终于获得了认可，他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在1827到1838年陆续印行《美国鸟类》。奥杜邦的著作和鸟类绘画在英格兰和苏格兰的贵族圈子里极受欢迎，国王亨利四世也成为他的画迷。就像前面所说的情形，在英国，家里挂他的画甚至成了一种时髦。在旅居爱丁堡的时候，奥杜邦应邀到爱丁堡自然史学会做讲演，示范他用铁丝制作鸟类标本的方法。在听课的人群里，有一个名叫查尔斯·达尔文（Charles Darwin）的剑桥学生，这次并无直接交流的见面无疑在他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为多年后，达尔文在1859年出版的巨著《物种起源》里几次提到奥杜邦和他的鸟类绘画，而这些片段的文字，又在多年以后给《美国鸟类》附加了更高的收藏价值。

刚刚拍卖的《美国鸟类》，180年里只换过两任收藏者。最近一任是弗里德里克·赫斯克斯男爵（Baron Frederick Hesketh），此人是英国有名的珍本收藏家，1955年就去世了，收藏一直由家族后代保存，这次交付拍卖的大约是其藏品中的一半——除了《美国鸟类》，还有一部1623年首次刊印的莎士比亚作品集，也是珍本爱好者搜寻的目标，一件同类拍品2006年曾在拍卖会上举到280万英镑成交。1951年，赫斯克斯男爵委托一家英国老牌书商从拍卖会上帮他买下这部《美国鸟类》，花了7000英镑，在当时这个价格也是相当可观的。最初的收藏者名叫亨利·威瑟姆（Henry Witham），是19世纪英国著名古生物学家，奥杜邦在第二本著作《鸟类传记》里提到过他。奥杜邦刚到英国时，就和威瑟姆有过一面之缘。1926年12月3日，奥杜邦在日记中记述了他们一起晚宴的情形。看起来他对威瑟姆颇有好感，觉得他相当富有，为人却礼貌谦恭，“从骨子里就是一位绅士”。当晚聚会的美酒由这位绅士提供，在场的所有人都醺醺然不舍得离开。威瑟姆收藏的《美国鸟类》，第一册的扉页上还留有他夫人的一行字迹，落款时间为1831年6月24日。根据记载，119部原版的《美国鸟类》全部由奥杜邦本人在1827～1838年签名发售，威瑟姆的这部可能是在1926年那次晚餐后买下，也可能是1831年左右购藏。直到120年后，威瑟姆的后人才将这件祖上的遗赠送进拍卖行。■

( 12月6日，拍卖行一名员工正欣赏手绘原版书《美国鸟类》 ) 杜邦奇趣美国鸟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