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

（文 / 朱伟）

否是不在口上，是不许。人活着靠自求口食，吃东西以自养，口是通道。通道封闭了，是隔断，阻塞，阻塞后是秽浊，恶气就会泛滥。不，阻，塞，恶，这是否字一层层延伸后构成的完整字义。古人换一种角度又说，阻塞不通，又会乱象横生。《礼记·大学》中就说，“其本乱而未治者，否也”。

否、则连用，由此是一种后果，这意义来自《周易》中的否卦。否卦在《周易》六十四卦中排在泰卦之后，颠倒了否极泰来的关系。泰是天地交流，万物通顺，是博大。但物极必反，所以，泰受制于否。泰与否的关系，泰极反否，否极泰来。泰卦的卦象是，上卦坤，下卦乾，乾下坤上，都主动相会，上下交通。否卦的卦象，反过来，上卦乾，下卦坤，天气上升不下降，地气沉下不上升，两气分隔，天地不交，万物就不通而成否滞。

这两卦比较，泰卦是“小往大来”，“君子道长，小人道消”。乾坤两卦，乾是大，坤是小；乾是君子，坤是小人；乾下降是顺势，阳健，气盛；阴被阳覆盖，柔顺而阴道消。否卦反过来了，是“大往小来”，乾不下降，是被阴驱赶而飘向空中，阴气弥漫，自以为大了。泰卦是上下交通而志同，否卦则是“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邦是联结，无邦就是人志分离，邦人离散，彼此乖阻，就是乱。

否卦卦辞的“否之匪人，不利君子正”，这个“匪人”，匪是非，是说阴阳倒错，小人气焰上升，阴气盛行，驱逐君子，当然就不利于君子坐正了。君子不能坐正，就要“以俭德辟难，不可以营禄”。俭是约束，这要从与否卦联系的上、下互卦来理解。它的倒数第二至倒数第四爻，卦象是下互卦艮，艮为山，要止，要慎，乾为敬，所以要讲“俭德”。它的倒数第三爻到倒数第五爻，卦象是上互卦巽，巽为风，为伏，为进退。而倒数第二爻到最上的第六爻，又构成艮与乾的关系艮下乾上的遁卦。遁卦之象是，天下有山，君子以远小人。这就是远遁入山辟难，不可追求荣禄的来由。也这是说，否导致乱，君子要慎伏草野，稳住自己，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这样在乱象中，才可进退自如。

否卦的下互卦是艮，上互卦是巽，在艮与巽之间，除了有遁卦，还有剥卦——坤下艮上，山附于地，就是剥，剥是割裂，说明否卦坤与乾之间的关系。再来看否卦的六个爻位，不正之位有倒数一、三、四与最上的第六，共有四个之多。其中，倒数第三爻是人位，变成了阴爻，由此才构成“匪人”。这些错位关系中，第三爻对应最上的第六爻，倒数第一爻对应倒数第四爻，都需要调正。

再来看六个爻位具体的爻辞。倒数第一爻是“拔茅茹以其汇，贞吉亨”。这是阴爻在阳位上，它对应着倒数第四爻，阳爻在阴位上。汇是什么呢？同类汇聚，这是说，从倒数第一到第三，三爻都是阴爻，连为坤体。阳爻为木，阴爻为草，这就是茅。茹是什么呢？三阴相连如茅根，最底下这个初爻就是根，纠正它，就是拔。象传解释此爻，用“志在君”，君指乾，是从上到下的调正。在不正的情况下，阴志向下，就无法与阳交流。将这一阴爻调为阳爻，初动就成了刚，变为志向上，反过来迎接乾。这是否反泰的基础。

倒数第二爻是“包承，小人吉，大人否，亨”。这一爻阴爻在阴位上，没错，在倒数第一到倒数第三连续三个阴爻中，只有它独居正位。而且，它对应倒数第五爻的天位，天位也是正的，它包承其中，是吉。但它与天位之间，隔了两爻都是错位，构成着分体，否隔，所以天位上的大人是否。否是什么呢？象传解释是“不乱群”，这是指，天位对底下坤卦乱象的控制作用。因为它位正，所以，即使底下连续三个阴爻成群，否气横行，也不会发生动乱。这个天位是定，这就是否定的意味。

倒数第三爻是“包羞，位不当”。这个人位上是阴爻，构成小人得志。它承接着倒数第四爻，对应着最上第六爻，三个爻位都是错位。它自己错居人位，羞是耻，但它这个错位又整个被阳爻包裹，这就是“包羞”。

否卦其实一直在强调定对于否的作用。倒数第四爻是，“有命，无咎，畴离祉”，什么意思？这一爻阴位是阳爻，也是错位，但使命来自上方，巽为命，它是受了天位之命，专为控制底下的三阴，才错了位置，所以无害。如果无命而失位据阴，就有害了。畴是排列的田地，还是指下面的三阴聚类。祉是福，离是光耀，阴都附阳，三阴都被控制它们的乾阳照耀，所以有福祉。

倒数第五爻是“休否，大人吉。其亡其亡，系于包桑”，否卦是阴欲消阳，而好在这第五爻天位正，能以否定拒之。这构成虽乾坤异体，上下不交，却卑不犯尊，故大人吉。休是休止、止息，“其亡其亡”指，阴消不了阳，坤性顺从，就只能自己消亡。“包桑”是，乾坤相包，底下的坤位二与艮交互，艮山坤地；上面的天位五与巽交互，巽为木，桑木是箕星之精，箕星为风伯。而系是桑、田间的联系，巽既是风，也为绳，五、四、三爻为巽，故“如以巽绳系也”。乾坤包系，根深蒂固，否定就能转为肯定。

最上第六爻是“倾否，先否后喜”，否穷则倾，倾毕则通，故后喜，这就是否极泰来。因为这一爻是阳爻居阴位，它的错位实质是要与倒数第一爻对调，这是反于初。这最上爻因为对应倒数第三爻，本来都是错位，所以是“先否”，等下反于初，倒数第一爻变成阳，下卦就变成震，震阳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