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西的老M

（文 / 杨位俭）

老M先生独居已久，很少与外人来往，包括自己的亲戚儿女，也不看新闻，不问时事，几乎到了“无论有汉，不知魏晋”的地步，他的流行歌曲还停留在邓丽君以前的时代，因为老M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美国。这次我来看老M，他很高兴，老M上世纪30年代生于浦东，而我从上海来，这大概也是一种渊源。

老M的房子很大，看起来足有400平方米，每年要交8000多美元的房产税；房子不仅大，而且算得上景观式豪宅，露台下面就是很开阔的湖面，湖面上有水鸟成群地游来游去。老M大部分的闲暇时间都花在打理这个湖和岸边草坪上，因为这个湖有一半是要归他管的。眺望湖面的时候，老M和我谈起了身体和灵魂的故事，他说魂和体属人自己，是尘世的东西；而灵归主，主在对他明示。老M是真的以为找到了活着的理据，而且就是按照这个行事的，比如家里人警告他血压高了，他会不以为然：人既然属灵，体就不必可以去管理，顺其自然好了。中午吃饭，老M特意选了一家昆西最大的中餐自助，自助也被华人戏称“包肥”，敞开吃、管饱，加上小费也就七八个美元。老M有属灵理论的支撑，我们也趁机吃了个大饱，临走老M还包了两只油炸大虾顺带作为晚餐。

吃得痛快之后，老M直呼罪过，因为自助蛊惑并催肥了太多的美国人，花费了太多医疗开支，自助难免有罪，而老M原本开过餐馆，所以他把自己也算了进去，保证下辈子不做“包肥”的中餐馆而改做清新寡淡的日本料理。

按照老M的习惯，饭后要到自家后面的公园走一圈，老M之所以强调是自家的，是因为那公园经常只有他一个人在里面，这会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的感觉。走路的时候，可以看到老M很天然的一面，他经常不按规划的路径走，有时会忽然跑到一处花草跟前，有时会呆呆地看忽起忽落的水鸟。老M采了一捧野菊，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这是送给远道而来的朋友的礼物。朋友在一旁说，中国人不能送菊花，菊花是死人用的。老M不知道这些，老M好久没有送过人礼物了，尤其是花，爱人30年前死于一场车祸，他说房子修好了是给一家人住的，可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接过花的时候，其实我有点想哭。老M不忍心看落单的水鸟，他说你看它们也和人一样，很小很小就被丢在一边。过去陪老M走路的还有一只黄狗，一年前狗也老了，眼瞎了，老M把他送到了动物养老院。

临行前，老M抓住我的手，要为我祈福，我不能听懂他的宗教语言，但是那一刻，世界真的很温暖。■ 昆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