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波兰研习之旅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孟静)
( 华沙的一座教堂,据说供奉着肖邦的心脏 )
这是波兰旅游局第一次邀请中国媒体,我们的导游克里斯说,过去他带的总是中国商务团,“波兰旅游局比较穷”,他耸耸肩,这几年波兰失业率又极高。克里斯是华沙大学中文专业的硕士,曾于1997、1998年分别在中国台北、上海待了两年,分明是个中国通,不仅是TMD说得很溜。
本来是8月就要起程,不出意外地经过冗长手续、缓慢讨论,我们的行程定在了11月,原有的山区路线被打乱,华沙之旅增加到了两天,以各种博物馆、故居、教堂为主。克里斯是个无神论者,他抱怨说:“安排你们行程的人一定是个天主教徒。”不知为什么,波兰人把这次活动称为“研习之旅”,或许他们希望带给我们的不仅是走马观花的风景,更多是启示。
波兰人大多信天主教,可克里斯不信,他开玩笑说:“我的宗教可能大多数人都没听说过——道心教。”“道心”是他的中文名字,中国留给他印象最深的是道家文化,所以他给自己起了这么一个怪名字。
从克里斯的言谈里,我们可以清楚了解到波兰人对德国和苏联的态度,他客观得近乎调侃,但能听出这个曾经富庶民族的沉痛,以及对入侵者的冷嘲热讽。波兰古代的首都是克拉科夫,16世纪莫名其妙着了一场大火,国王借机迁都华沙。华沙分为新老两个城区,老城区在“二战”中遭到了90%以上的破坏,又在社会主义时期重建,至今老城区里还有许多烂尾楼,克里斯不以为然地说:“那都是没钱盖剩下的。”他指着一张波兰高速公路规划图,告诉我们,现在已经修完了其中的1/10。
国王城堡是华沙独立的象征,希特勒曾想把这里变成体育场。它也是当今波兰人的骄傲,因为它“二战”中炸毁后,上世纪70年代,社会主义时期的波兰人民用三年时间把它原样重现,而且参与者全部是义工,就像我们的人民大会堂一样,堪称当代建筑史上的速度奇迹,仅仅是墙壁上巨大的挂毯,每平方米就需要一个人编织一年的时间。国王城堡和欧洲其他君主的办公室一样,处处悬挂着油画,其中有一幅讲述了1633年波兰军队进攻土耳其的故事,画中的士兵都长着飞羽,克里斯说,那寓意他们如神兵天降,土耳其人以为他们是天使,说这话时他十分得意。
( 参观肖邦纪念馆的学生 )
另一处让他得意的地方是华沙起义博物馆,不得不说这里别具匠心,全部真品都可以触摸——从宝马牌跨斗摩托、左轮手机、泛绿的奖章到歼击机,如果你贴近墙壁,还可以听到雄浑的战歌、枪炮和心脏“扑通扑通”的声音,那是波兰人最引以为傲的一段历史。这场战斗持续了63天,起义被希特勒残酷地镇压下去了,使波兰成为“二战”中死亡率最高的欧洲国家,而盟友苏联老大哥,站在波兰的母亲河的另一岸观望。克里斯介绍说,当时苏军占领了华沙东部,与德军签订了协议,不但不支持起义军,还不允许他们在东部机场降落。这场起义后,大部分的华沙人死去了,城市被血洗,克里斯的母亲在起义的最后一天,出生在一个防空洞里,她是这个城市的幸运儿。
著名的科学文化宫是上世纪50年代苏联援建的,是斯大林送给波兰的礼物,曾被当成波苏兄弟情谊的象征。我问克里斯:“德国和苏联,你们更讨厌哪个?”他思索了一下,“还是德国人多一点吧!”
( 波兰的盐矿教堂 )
克里斯纳闷地问我们:“为什么没有安排奥斯维辛?”我们出于中国人的含蓄,一直没好意思问旅游局方面,暗自揣测是不是他们希望呈现的是安宁、祥和的度假胜地波兰,因为之前强调波兰的特色就是“没有恐怖主义阴影”,而奥斯维辛,是一个以恐怖、灾难闻名的世界文化遗产。经过沟通,才发现两下里都弄拧了,旅游局还以为我们不想观看不愉快的记忆。
于是,我们临时奔向奥斯维辛。它距离波兰最著名的旅游城市克拉科夫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到达时接近下午16点,波兰冬天的黄昏来得特别早,天色已经极为昏暗。我们先去的是最大的二号集中营比克瑙,孤零零的荒郊野地有一条蜿蜒却戛然而止的铁路,不知道当年是通向何方。铁道上零星散布着白色的菊花和小烛灯,想到这片开阔的野地下躺着100多万冤魂,空气仿佛也凝固了。
( 身披以色列国旗的学生参观奥斯维辛 )
这里天黑就要关门,几乎没有游人了。当年,德国人临走时毁灭了大量证据,焚尸炉和毒气室烧掉了,只残余一些黑色的破砖。四周有一些高台,原来是瞭望哨,铁丝网也拆掉了。唯一留下的原件是几幢砖房,俘虏们住在这里。这个地方与任何其他景点不同的是:它没有电灯。室内的黑暗平添了诡异气氛,只有克里斯手中的一支手电筒,黑黢黢的砖房里是一排望不到头的木板床,一共两层,最下面一层是水泥台,床板之间的缝很大,不到2米的床上要睡满6个人,如果看到纪录片里俘虏骷髅般的身体,就知道为什么可以挤下这么多人了。每幢砖房的门口都隔开一个小房间,那是看守的屋子,这些看守都是监狱里的德国罪犯,战时被征用,他们的待遇比犹太人当然要好多了,也不必担心被杀掉。
在德军征用这块土地前,附近的波兰居民就都已经跑光了,直到现在,也能感觉出这里比起其他小镇荒凉,镇上唯一的家乐福都没什么顾客。当我们赶到一号集中营时,大门已经关上了,不卖票所以也没人看门。克里斯带我们从后门溜进去,这时天已经全黑了。
( 波兰南部小镇 )
范毅波来过奥斯维辛,他讲起上次在一号集中营的见闻,最震撼的当然是头发编成的毯子。德军冷酷而节俭,他们把死者的衣服挑拣出来给德国人,金牙钳下来卖钱,有刺青的人皮会做成灯罩,脂肪制成肥皂,骨灰做肥料,一定物尽其用。一号集中营现在全变成展室,它由很多小楼组成,这些四五层左右的建筑酷似我们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家属楼,每个楼门都有一盏昏黄的灯。
很多人来过奥斯维辛,但夜里来的一定没有几个,只有碰上克里斯这样不敬鬼神的导游和一群没有宗教信仰的中国人,才敢这么干。我们在集中营里钻来钻去,想看看还有哪间开着门。冲过来两个穿制服的管理员,大声嚷嚷着,克里斯翻译说:“他在威胁我,问我们从哪儿进来的,还说再不出去就收拾我。”我们这才慌里慌张离去了,一路大叹应该早点来。
或许克里斯深受东方文化的影响,也或许他相信自己真的只有两年寿命了,他喜欢实话实说,并有一种对一切神灵、圣贤的调侃态度。华沙街头有绿油油的棕榈树,他问我们:“波兰的天气怎么会长热带植物呢?”我说:“北京大街上也有,假的。”他很开心:“猜对了!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圣玛丽亚大教堂里摆放着历代波兰皇帝的棺材,其中有一尊特别狭窄短小的躺着波兰人十分崇敬的领袖,克里斯戏称他是“波兰的孙中山”,除了开国功劳,个子也是同样的矮。飞机失事的上任总统夫妇灵柩也安放在这里,前来瞻仰的人特别多。因为近年失业率居高不下,波兰人已经对这位总统颇有微词,但他悲情的离开方式使得波兰人对他突然有了无限哀思,即便这样,他的棺材能不能进入这个教堂还是引起了一番辩论,有人坚持认为他贡献不够。
华沙有一座教堂里,据说供奉着肖邦的心脏,克里斯说,那是肖邦心脏上的一小片肉,不过没人能证实!说笑归说笑,当我们出发,来到热拉佐瓦沃拉这座小城,肖邦的诞生地,还是能感受到肖邦是波兰人的骄傲!
天空下着绵绵细雨,排队参观的中小学生全长着红苹果脸蛋和晶莹的蓝眼睛。肖邦纪念馆就是为孩子们准备的,桌上的五线谱轻轻一点会自动翻阅,而后响起的就是谱子里所载的音乐,想听完这几十个钟头的乐曲,一天是绝对不够的。纪念馆里有肖邦各个时期的画像,不同的画家为他描绘的形象均不一样,忽胖忽瘦,让你弄不清他到底长什么样,当然也有女作家乔治·桑——年长他6岁的情人。克里斯坚持红颜祸水这个论调。当他讲起一位和俄国女沙皇通婚的波兰国王,被老婆兵变后关到监狱里度过余生的故事,就早已下了结论:“与不合适的女人结合会带来危险。”这里是肖邦出生的地方,虽然他只待到一岁就离开了。故居有一个极大极美的花园,里面的植物居然有1000多种。
尽管不相信宗教,波兰的盐矿教堂还是带给过克里斯自豪感,上次他带中国团来,团里都是无神论者,当看到地下100米深处的宏伟教堂和巨型盐晶吊灯时,他们惊呆了。让我们震撼的一幕发生在保罗教皇故乡的一座教堂里。由于我们算VIP客人,一位名叫约翰·保罗的修士接待我们,他笑言:“你们天天看博物馆累了,不要让你们累死。”短短的介绍完毕后,我们正准备随他走出去,突然听到一阵悠扬的歌声,另一位修士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为两位客人唱圣歌,他看见我们微微一笑,向保罗伸出手,保罗也很自然地走过去,他们真的就像歌剧里两位男主角,不经排练的男声二重唱,那歌声经过教堂的自然混音,文字无法形容的绝世天籁,庄严得令人浑身爆起鸡皮疙瘩。后来我们问起才知道,保罗是音乐学院毕业生,真的在歌剧舞台上唱过两年,而他自愿选择现在的生活。■ 研习波兰波兰人军事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