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家老蔡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赵涛)

老蔡快50岁了,住在一所大学附近,干的是卖旧书和出租自行车的营生。他活得很快乐,喜欢读书,思想很先锋,但说话却没头没尾。“唉,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女人颧骨高,杀夫不用刀啊!”这话是针对他那个瘦老婆的。没必要把这话栽给毛主席,但也可以原谅,这是他多年的口头禅,“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今天12点之前必须吃饭……”

老蔡夫人着实不好惹,经常叉着腰指着他唠叨。老蔡却不恼,一句话不顶。老蔡没有子女。对于这件事,自从板上钉钉之后,他就很坦然,对自己有着明确的角色定位:第一天当老子,第二天当儿子,第三天当孙子。这样身兼三职,轮上几轮,年长日久就能造成一种“子子孙孙无穷匮也”的气象。有气象,就很好。

老蔡家我也去过,窗户小小的,光线幽暗,灯光像被漂洗过。他家碗特别多。问老蔡,老蔡说,这是他老婆的事情,他也搞不清,哪来那么多碗。老蔡喝了口水,喉结提了提,年轻那阵,爱她爱得发抖,也没给她买点什么。和老蔡做了忘年交,纯是偶然。一天,我在他摊子上淘书,不知怎么就和他攀谈上了。老蔡说:“近些年听不得‘实现’、‘成功’之类的词儿。”我问:“何故?”老蔡说:“任何事都要有个想头。”我说:“算到个人,也是如此?”老蔡说:“对自己浪漫一点。”后来,我说起海盗的事,老蔡是唯一没笑的人。他沉默了半晌,说,你和我一样,有理想,是个理想家。

他给我说了个故事,《树上的男爵》,一个意大利人写的。有个男孩,和爸爸吵了一架,一气之下爬到树上,发誓一辈子都不下树。就为了这句所谓的气话,他在树上一待就是50年,在树上打猎、旅行、思考人生问题,甚至还搞对象。就这样,一直到快要死了,他抓住一个不知从何处飘过来的热气球,随风而去。

老蔡说,有一阵,凌晨老想到生老病死,很颓唐。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故事,心里就很高兴。他说,凌晨三四点的时候,能看见很多树,很茂密,树叶的边缘是羊齿状的,就在斜上方,什么都在斜上方,嘿,那个男孩。在树上不下来,老蔡说。

在失业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去找老蔡。他很仗义,有时候连生意也不做了,陪我聊天。大部分时间,我们在啤酒广场喝酒,也不说话。有时,我们划拳;有时,老蔡拿花生米做龅牙,踏着脚板唱歌,“我们俩划着船儿采红菱呀采红菱,浪里格浪你呀个浪……”

我对老蔡说:“浪完了怎么办?”“你去当海盗,我去爬树。”回去的时候,老蔡在奥迪面前停下了,又在QQ车那停下了,他又扶着桑塔纳的后视镜,突然蹲下来,吐了起来。他对我说,他只想看看,看车窗能不能映出自己的样子。■ 老蔡理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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