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猎鹰村庄:远古乐趣现代版
作者:葛维樱(文 / 葛维樱)
( 赵明五在村里人称“五爷”,是个猎鹰好手 )
跟五爷捕鹰
东北的山林过了秋收,离第一场雪也就一个月工夫了。“加紧时间训练捉回来的鹰,很快大雪封山,才好带着猎鹰前往深山老林中去捕野鸡野兔。”这季节,白天在村里见不到几个壮劳力,“赶着秋收前这点空,赶紧拉鹰去,都在周围山林子里呢。怎么着到了中秋也得弄一架啊!”赵明五在村里人称“五爷”,是个不识字、满口粗话却心地善良的猎鹰好手。偶尔流露聪明的眼神,动作轻巧灵活得像一只猿。
“这个最大个的有二斤四两,是昨儿刚拉下来的。你不能老看它,不能理它,就那么扔那儿,它也观察你呢。”从蓝天白云到农家小院的环境差异太大,鹰的脚边挂着一只死鼠,然而它却保持挺立姿势,眼光直视前方。地下一直低头觅食的是赵家的鸡。我们到达第二天,头一个被捕的鹰终于饿到极限,最后只剩一张鼠皮躺在地面。赵明五是村里数一数二会玩鹰的老把式。“村里家家户户都能玩两下,但是‘会整’,我还是敢说的。有朋友管我叫鹰王。”他很自得地说,“有好几年没有外头拍摄像的来了,我去过南京。”为了在一个私人庄园里带着自己的鹰去露一手,“被好多领导围住鼓掌”。一起上山去拉鹰,要在早上5点从村里往山里走,到离他家50公里左右的“三台子山”去。他到自家的鸽子房里拿出一只漂亮的鸽子,说:“这种东西就好逮了,我基本在路边用个鸟网子一捞就来。”用细布袋子把鸽子装进去,两头绳子抽紧。
天气已经转冷,“鹰屯”这个几年前吉林省新颁发的名字并不响亮,倒是“打鱼楼村”知道的人还多些。位于吉林市与长春交界的长白山余脉丘陵地带的小村子,留着满族镶蓝旗的纯正后裔。“根据赐姓,七户关八户赵”,基本上被这两大姓占据,整个村子2000多口全是满族。祖辈上从16世纪被努尔哈赤征服开始就以渔猎和耕地为生,1公里外就是松花江,村子被金黄麦浪层叠包围。“我们祖上是给皇宫进献鱼和鹰的,打牲朝贡的人家。”这农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遗存了,村路两边并着些平房,唯有各家玻璃擦得锃明瓦亮,简陋的屋舍极干净。“过去我们有个乾隆赐的碑,还有个小楼,上面挂一张‘皇鱼网’,要开渔的时候,拜过香拿下来,我们这松花江上的渔猎季节才能开始。”五爷小时候还很知道这楼和网的宝贝,“虽然满清没了,网倒还在,老辈子人都说那网祖宗保佑,多少年耗子不带嗑的。”这小小古物到“文革”虽不存,到底是族人的骄傲。
三台子山是个完全荒僻的小山,我们到了山脚天已大亮,赵明五径直走入一户人家,冲向日葵地里的农妇喊:“大娘我又来了啊,我上山拉鹰去。”农妇也很豪爽,说:“要放什么东西你就放,进屋自己弄吧。”说认识倒真不认识,只是每年拉鹰和狩猎季节,必然从这里进山。“附近山里人家我都随便进出,多少年祖辈他们知道规矩,知道是拉鹰的满人都对我挺好。”赵明五有时进大山里三四天,晚上就得借宿。山上相对有一片舒缓的坡度,他们叫“鹰场”,越是密集森林中的一块没有树的草地,鹰越容易看到那扑腾的诱饵鸽子。两三平方米大的罗网被3个木棍支撑,形成一个三角形,中间就是可怜的鸽子,两只脚绑在绳上,由躲起来的猎人牵引。
( 赵明五捕捉的鹰 )
赵明五不断给我们“打预防针”:“不一定能拉上,10天也不一定拉上一架,要都这么好弄还叫猎鹰吗?”但还是挤进了他用树杈和枯叶搭建的小窝棚。远看以为是一丛灌木,地上的面积也就1平方米,进去用各种树枝叶子把自己盖着,搂着膝盖伸不直腰。“水瓶子和包全都收起来,鹰眼尖,稍微反点光都不往这下。”地上有坡度坐着极难,窝棚里看不见天上的情况,只能看鸽子反应。“鸽子比人警觉,要是有一点鹰翅膀影儿,鸽子就抬头瞅天上,而且紧倒腾脚,害怕。”透过一个巴掌大的洞一直盯住鸽子,鹰和人的作息差不多,晚上睡觉早上9点以后才出来,赶下午两三点之前打食。“基本捕鹰就得这头半晌来。”很快,他示意我们不能说话,也不能发出任何动静,挪动身体也不行。那鸽子兀自扑棱翅膀,顺着赵明五示意,我们看到对面山头林子里树上蹲着一只鹰。
“它下场之前能观察半日。”赵明五时不时拉动鸽子脚上的绳,引导鸽子扑棱翅膀引起鹰的注意。太阳还透着毒辣,窝棚里草虫飞舞,手脚渐渐僵了。到12点,天上又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鹰不会在离猎物很近的地方盘旋,它飞得高,决定俯冲的时候速度极快,等它看见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一头撞上。”赵明五手里是牵鸽子的线,还有一条布绳被他挂在了手边,他说“我这绳一拉,整个网子就翻过来了,鹰根本反应不过来”。但好方法没碰上好运气,到了15点半,赵明五决定收工回家。“看见两次鹰影儿,就算不错了。”一天无所获,他在下山路上砍倒一棵山楂树,把酸甜适口的野山楂全都捋到衣服里,递了过来。
( 赵明义 )
鹰把式们
至今村里还有不少人家以打鱼为生,只是今年发大水遭灾,鱼不值钱。“你赶早10天来,两尺多的大鱼打给你吃。”猎鹰则是另一宗祖传,与经济收入牵扯不大,“赶早前八旗子弟有多少玩鹰的,驯好了鹰,架着去打猎,这才叫玩儿呢”。现在无论什么品种,鹰已经基本被列为国家保护动物了,不过满族人猎鹰的习俗却从未中断过,对于他们,当地林业局有特殊的政策。“周围屯子的汉人要去捕鹰就得被林保科(森林保卫科)抓,满族人没事。”本族对鹰虽然用它打猎,到了春天还是自然放归森林了。“驯得特别好的,也可以留一只,但是很少有人留,能拉下来的鹰大多是当年的,就是四五月才出来的雏,这种鹰心眼少,好整,半岁左右拉下来,几个月再放掉,这就是玩鹰的规矩。鹰养久了就长了脾气,最多用两个冬天,还是得给它放了。它也就活四五岁,还得繁衍不是。”
( 赵明五布网准备捕鹰 )
打鱼楼村的猎鹰传统“文革”时期都没有中断。“过去赵家是大地主,所以只有姓赵的玩。四大件是放鹰、打虎、捞鱼、摸虾,我记得我爷爷说过我家是60垧地,10亩一大垧的。然后粉房豆腐房多的是。我们这儿偏,在20里外的乌拉街,是老满族大部落,现在还是繁华。”赵明哲的爷爷早在民国就好“耍钱”,家产输得不剩什么。“我父亲起就都借住亲族的房子了。但爷爷到了解放时就很得意,说‘猪肉10块钱有人吃,房子5块钱没人要’,那时谁有地有房就得挨整,我爷爷就整天觉得自己英明。”
“说是皇鱼,鱼真贡到北京早臭了,但这算尊祖。过去庄稼都是包给佣工们。姓关的,还有一些杂姓虽然是满族,但都是农民,顾地还顾不过来呢,所以你看现在玩得好的还是姓赵的。杂姓开始玩鹰,都是分产到户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村里最有名的猎人赵明哲,已经跟着儿子去了吉林市生活,四五年前他得了非物质遗产传承人称号。赵家简直是遗老遗少的代表,“我父亲伪满时在乌拉街上被小日本拉走修丰满铁路,因为办事利索还当了劳工服务队长。我父亲还以为他是给皇上修铁路呢。搁在抗日战争结束父亲就一心玩鹰了,成份变最差的了。”但赵家整个都不怎么在意,赵明哲是最得父辈真传的,对于一切玩耍极其在行。“过去猎鹰被生产队叫游手好闲,我小时候是被人看不起的。可我还是喜欢,我们家5口人都能挣工分,不差我这一个。别人忙着挣工分,我还是架我的鹰到处逛,有时还偷我妈养的鸡崽给鹰吃。”
( 赵明哲 )
村里玩鹰手艺最高的是一队,走访了四五户现在已经拉着鹰的人家,有两户有熟鹰,一个是赵明义送给自己弟弟的小鹰雏。“5月间在林子里巡山,走到悬崖边上的老鹰窝了,我一看老的不在,爬了半日爬上去,就把这一只带回来了。”不过4个月,这鹰已经长得高大壮硕,也不怕人,到跟前了它就直直和人对视,放胳膊上也不乱动。“也就长到这样,下半年以后它就不长了。”对于小崽讲究“七养八不养”。“七天它还没睁眼,给它捧回来就拳头不大点,一睁眼就看见你,把你当妈了,常给它喂活食,让它习惯血腥味就行。8天睁眼了,它妈已经给它喂过,你再往回抱就毁了,肯定不吃食把自己饿死。”
赵明义说,这只鹰从猎鹰角度看是最理想的,“只是人和它有感情了,就舍不得驯”。果然这鹰既不怕人,乖乖听人摆弄,对于活物捕捉也一概不会。过了中秋,赵明义兄弟准备开始买活的野鸡来每天训练了。“驯鹰现在就可以开始了,可是我们得先给它开饿。”开饿对于鹰来说是最严酷的环节,因为一开始都喂食较多,它长胖又整天饱食,根本不会捕猎。所以给它饿得瘦到减掉刚下山时体重的10%左右。大多数猎鹰都是生鹰,得经历至少20天的熬鹰期,就是人要能把鹰的野性和骄傲都给熬没了,一起不睡觉,一直放在胳膊上架着。这个功夫相当于给鹰和人的关系打基础。赵明哲说:“鹰要是开始熬了,你就啥事也别干,也不能出门,只要一天不架它,前面七八天就全白费,它就不上胳膊了。”别家连熬鹰还没开始,所以赵明义不着急开饿。
赵明五的儿子也有一只熟鹰,去年冬天声威大震,总共捕了百多只野鸡。看上去个头又瘦又矮,只有1.7斤不到,然而来个邻居都得看两眼赞几句,这只鹰也不怕人,只是见不得那只低头觅食的鸡。“鹰这东西站那儿不动,你就发现别的动物都爱来招惹它,鸡一开始上来要逗鹰,鹰不理,等到惹怒了,能一爪子把鸡按翻在地,鸡的心口子就冒血了。所以我们最怕放鹰的时候,鹰落到人家农户家里去,那些没见过鹰的鸡不知厉害一定要来招惹,所以我们往往得给人赔那过年肥鸡。昨晚上零点多我听着鹰扑棱翅膀,出来一看,快半人高的大猫头鹰就落在我们屋顶上,招惹鹰呢,我拿个长杆子给捅走了”。
熬鹰是一个人和鹰互斗心眼的过程,不是好猎人难以明白。赵明五院子里现在虽然有3只,却连人都见不得,“食都不吃,别说往手上来”。鹰的两只脚上被拴上了布条做的绳子。“不敢用铁链,鹰刚被猎到,会气得自己啄自己的脚爪,直流鲜血。如果把脚上的鳞片啄下来,到了冬天它就得冻伤了,站都站不住。”熬鹰是起码鹰来了家里,开食半个月后,“熬鹰的时候也得把脚拴着”。
白天还好说,也就沉点,对于习惯了的猎人没要紧,晚上最是熬人。“天一黑,鹰就困了,人就得架着它。它也憋气,瞅你,不露出困的样子。一开始鹰比人能熬,我有时实在受不了了睡几小时,就把它挪给我媳妇去架。鹰很傲气,也不闹就是立定地站着。熬过半个月上,也不用怎么着,一看见它把脑袋转背过去了,就知道它困到极限了,必须睡觉。这叫盯架,就算成了。你再叫它上胳膊它就听话了。”熟鹰开始认得人,架鹰要带一种皮毛做的厚套袖,鹰爪子还是能抓到人的皮肉上去,那尖利的黑锋一过,赵明五胳膊上就出来两个血洞,但他毫无躲避疼痛之意,也不去拍打鹰让它把脚挪开。“你不能吓唬它。”他端着胳膊,好一阵鹰才挪开了脚爪。“从最近的地方开始往自己胳膊上叫,一开始鹰是站不住的,它习惯站木头,旁边有个人喘气它就紧张。”但赵明五最讨厌把鹰当宠物养,他说:“我烦老抚弄鹰的人,有些人不懂,上来就非得把鹰头转过来,和它玩,忽悠它。那是小子们的瞎摆弄,王爷们绝不这么玩,鹰的胸脯子毛要干干净净的,眼神透着亮堂。你老玩它,它虽然和你亲近,却脾气大了,毛也脏、眼睛浊、看人长长的,这低等的玩法,它还怎么给你打野鸡?”
古老的狩猎法则
猎人们很少把鹰养死。“满族人喜欢鹰,搁过去,古代好的猎鹰都是送到北京去的。你用它打完猎,它也就走了。顺其自然,什么杀鹰吃鹰祸害鹰,完全没听过的事,你不能把它弄埋汰了,地上有鹰粪什么的得赶紧扫了,不然一般人都得说你几句。就是跟着我们玩的一些汉人,也都知道这规矩。鹰不比别的物,藏獒和京巴也不是一个养法。我们不知道鹰的公母,不像鸡你给它翻着,这些年对鹰就只能架,就这个姿势,再没人把它放哪儿或者拎着怎么的。”
虽然也熬它饿它,其实放鹰靠的是手上喂食功夫,“‘鹰把式,鹰把食’,祖辈相传的话,全凭嘴上这一口食。它抓着野物满天飞去了,怎么可能回到你身边?”和人的感情培养虽然必要,但对鹰来说,能捕猎最大的因素还在食物上。尤其是一开始的小食,比起直接飞起的野鸡等猎物,人手里的食物是培养鹰依赖的关键。“怎么让它吃你手上的小食?一开始鹰下来和人磨合,吃点牛肉、鼠啊什么的都行,但三四天就得喂点活食,小鸡崽,不然鹰就不消化了。所以你把那鲜活的小鸡去勾引,它自然会来。一开始离它3米让它来吃,后来5米,后来到屋子外头,然后每天都远一点,它还是愿意飞回来。”等到它能老远飞回来吃人手里的东西,就差不多可以甩轴了。
“本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了感情,马上就开始折磨它了,甩轴是最难受的。”其实就是给鹰减肥,让它把体内的油脂吐出来。方法就是以牛肉片包裹细麻绳,给鹰吞下,鹰是极挑嘴的,油腥大的猪肉绝不碰,无论多饿吃肉必然把毛和皮先摘干净。“我们办法很多,比如先以小鸡逗引它,到跟前给它换了,它吃了不对想吐,就给它捏脖子。鹰先把食物放在嗉子里,所以只要进了嗉子,不到一个钟头,它咽下去的牛肉没了,可是麻绳就吐出来了,能带出很多油分。”鹰以这样的催吐法减肥,也不能一味地饿,三两天它精神不济,就得稍微打点牙祭,吃点好的。要不然太瘦伤了元气也没力气抓野鸡。
真正的狩猎开始是第一场雪。东北山林的冬季雪到人大腿根,村里人驯了一两个月的鹰,最紧张的就是撒开绳索的一刹那。猎鹰人没有独自出猎的。“我一般三个人就够,一个拉鹰,一个瞭高,一个追鹰。追鹰最辛苦,跟着鹰跑,它去哪儿你都得去,它飞过江我就得踩冰过去,寒冬里零下30多摄氏度,还有那不冻的水面,我掉下去几回也没死,照样过对面追它。”无论赵明五还是赵明哲,他们绝不肯轻易让鹰飞丢了。“那心血熬出来的,不是一点心疼。有一次看见我的鹰在悬崖上,我都不敢往下看,知道深渊没底的,还是爬过去用鸽子逗引它,终于把它引下来,让我们一伙的抓了,我自己慢慢往下爬,一脚不踩稳就没命了。”赵明哲说。
虽然前期都是人折磨鹰,到了真正狩猎开始,争夺主动权就是一场拉锯战。“鹰不是牛马,吃饱了才干活,它是饿的时候才能干活。”我们常听到的“架鹰遛狗”是个大误区,整个村子没有一只狗。“鹰和狗犯冲,不能在一起。你看鹰啥也不放在眼里,狗一叫唤鹰就疯了似地跑,自己叨自己的脚绊绳,叨出血来也要跑。”鹰只能单只出猎,如果碰上其他鹰,势必是一场打斗。“这叫盖被,两鹰看上一只野鸡,那完了,肯定都不抓鸡,只顾着拧把打架,厉害的就弄死为止。人管不了,因为它们一飞远了,人赶到跟前已经来不及。所以,出猎前大家互相打听好了,一旦碰上就赶紧分开,谁都不让,就是人和人打架了。好在附近大了去了,也不用争抢。”
恰恰是狩猎的这个季节,鹰是最不能吃饱的。“始终让它饿着它才不跑,只要吃饱一顿,大部分自己飞走了。就算不飞,它站在树上不下来,下来不干活。总之吃红肉拉白屎,根本就不理你。”赵明五说,“为了赶在鹰把抓到的野鸡吃饱前,能把野鸡拿走,就得玩命地追。”我们去时,正好看到野鸡飞不了十来米就落了。“冬天野鸡能飞二三百米,有的玩命飞就找不到了,鹰自管追鸡,也没绳索了,我们给它挂铃铛,但是得快点找到。否则它弄死野鸡很快吃饱了,最好当时就给逮回来。这时我的办法是,把它带回家,先做个轴给塞在野鸡胸脯子里骗它吃,它以为还是活食就吃了,吐过后,拴架子上冻着,最冷的晚上,不给它进屋,这么一宿难受,第二天再饿一天,它那顿饭就没有长到身上变成膘。如果当天逮不到,过一晚上,鹰就完全野了,一两膘也上身了,眼睛都不瞅你,不让人近身,驯再好也白搭。有的人发狠,给鹰逮回来塞烟面子,让鹰玩命吐,可是这样鹰就受伤了,你就坑了它。我宁可一天不放它,饿一天,一天不放也就损失几只野鸡。”他说。
赵明哲说,能拉上来驯染的大多是黄鹰,黄鹰逮野鸡最好,直接在空中抓住扣在地上。而能“海青拿天鹅”的是赫赫大名的白玉爪,全身雪白,是鹰中极品,只有皇帝可以把玩,王公贵族皆不得染指。它经常出现在清代画里,是极难得见的珍稀鹰种。从赵明哲这一代开始近半个多世纪,对于白玉爪的印象居然只有一次。“我们整年笼鹰的,也没见过白玉爪。10年前邻屯的人捕着了一只一抹白一根杂毛没有的,说他不敢养,怕养瞎了,问我要800块钱我敢养不,我就买了。可是我也不敢摆弄,那个鹰极大,3斤多,脖颈子后面有几根极精细的黄金线羽,我养了个把月就要入夏,来了一个长春人姓杜,他不知怎么听说的,就来说‘白玉爪过了伏天就要烂肠子的’。我虽然长年顾鹰也觉得这话没道理,可是当时我真的是怕给养死,我们看白玉爪就和前清看皇上是一个意思,平时全都是买活食喂,根本不敢驯啊熬啊。那鹰的爪尖是带蓝的玉色,根却是黑的。”赵明哲说他想来想去,还是卖给了那个外地人,“卖了2000块钱,也就把食钱给找回来而已”。他现在想起来依然后悔不迭,村里人也都说他“卖岔了,不识货”,这事是对他打击最大的。
回归到玩字上
按照赵家族谱,排字应该是“文明纪盛世,德胜永长春”。东北农村地广人稀,玉米长两三米高,麦穗沉得全都密集地拢拉着,顾庄稼时间短。赵明五是村里一队的大队长,他说:“我们村人均年收入3000元,这只算庄稼收入,再加上开车、卖菜、做点小生意和冬天打个猎,富不到但也不算穷。”这些年打鱼楼村能够捕鹰,也招来了很多外地商人,赵明五的手机时常响起。“山东、内蒙古、南京不知怎么这几年来了不少爱玩鹰的人,一到了我们拉鹰的时候,他们就不停打电话联系我,有两个已经成了朋友。”好在满族人尚未以鹰做商品,“要是都捕来卖,那能拉几年的鹰呢?有的外地人实在喜欢又成了朋友,每年这村里往村外给几只的也有”。但是邻村的去年9月刚刚因为贩卖黄鹰每家参与者被罚款1万元。“邻村有几家也会拉鹰,但他们是汉族,本来不允许他们驯养猎鹰,再说有了买卖就更得罚了。”问起本村人都说“不卖”,“卖鹰能挣几个钱?也就千八百,若真想赚钱,冬天猎鹰打下来的野鸡,卖餐馆或随便什么人,一对150块钱,一天打四五只是常事。摩托车两边都是山货”。
东北冬天寒冷漫长,女人们打麻将,猎鹰现在成了年轻男人的爱好。打鱼楼村主要还是为了玩,赵明五家现有4只鹰。“我们一般只给自己家里或村里的人,往外给是很难的,他们也带不走,不管坐飞机汽车都得有公安林业的证。不过一到大雪天,来不少朋友,摄影的、爱好鹰的每年冬天来三两个,住我们家,和我一起进老林子踏雪去,我看他们跟头把式的也没法跑,只为图个乐。我老婆孩子都得给他们挪房子。”他说。
赵明五的儿子叫赵纪良,还有个年龄相仿的侄孙赵盛园,两个人和我们同时起身去拉鹰,却是另一处险峻的北山。“我们现在不攀高望远的,还等什么。”20多岁正是玩的时候。一去一天,也不带点干粮。骑摩托车一奔50多公里,并不愿意省力搭个汽车。“路边饿了掰个玉米,埋柴火坑烤烤,剥皮吃。我们去的那边是悬崖,得往上爬40多分钟的,没有路,上面有很小一片平地,上一只鹰我就在那儿拉下来的。”不过他们这天也没逮着,完全默默地盯着诱饵鸽子,几小时一动不动,连厕所也不上。“从小跟着叔伯父亲野惯了,我在窝棚里觉得舒服,静悄悄的,山风吹着。我就看着鸽子,注意它的眼神动作。我去过长春市,和我差不多的都在网吧待着,我也是抽烟的人,可是一进去我就出来了,那种地方我反而憋闷得不行。”赵纪良说。
赵明哲说:“我父亲临死前一年还帮我瞭高,眼力准得很,哪有兔子野鸡脚印,鹰往哪棵树底下飞了,他都一看一个准。要说猎鹰他是好的,老人我们从来不劝他们,愿意去玩就去,脚程从40多岁往后就不行了,可是眼力和经验还是可以用。”男人们都把猎鹰当成最华丽的玩乐。“再有一周我们要赶集,那集市上最少得有10多架鹰在人手上,我们就互相在集市上品评,也让很多人来看。那心情就是炫耀啦!”赵明五说,“大家都玩,也就好玩了。有的时候明知是错的也会犯,人和鹰都不是铁石心肠,你说它打下来6只野鸡,劳苦功高,我还饿着它,让它受罪,但就得这样。有的年轻人给鹰多吃几口,这就完了。还有的时候,最心爱最得力的鹰找不着了,它打好了猎自己吃饱就会自己飞走,再天寒地冻的我们也得去找,一般找个三四天,又冷又累,都是爬高处,这苦头年轻人也得受。”
村里至今几乎没有任何旅游的收入,因为从吉林来的路况很差,这样的封闭环境倒使猎鹰真正作为男人们的乐趣保留下来。“这两三年也不见拍电视的来了,也有一个老板想来投资,后来也不知怎么就没下文了。”赵明五说,他曾经和村委主任一起见过一个老板,“人一看我们这太偏,搞旅游连最基本的路啊什么都满足不了,而且打猎季节大雪封山,普通人很难进入。其实除了我们这个鹰屯的满族人,林业局早已经不让打猎了。周围一个有枪的也没有,我们也不能破人家的例啊,本来已经让我们自己玩了,玩得高兴就行了,旅游挣钱什么的事,反正也无所谓”。■ 村庄猎鹰现代版野鸡脖子赵明哲远古雉鸡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