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多瓦计划”出资人疑云

（文 / 蒲实）

( 2008年3月18日，阿尔瓦利德王子（右）偕妻子赴阿富汗总统府，会见阿富汗总统卡尔扎伊 )

美国全国上下围绕“科尔多瓦计划”——在纽约世贸遗址附近修建伊斯兰文化中心的争论正酣，福克斯电视台披露说，这个项目背后的资助人是沙特阿拉伯的亿万富翁王子阿尔瓦利德·本·塔拉尔。《华尔街日报》社论立即添油加醋地引述说，伊斯兰文化中心的资金来路是“沙特慈善基金，或者是资助瓦哈比宗教学校的海湾王子们”。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阿尔瓦利德王子是默多克家族的新闻集团的第二大股东，通过他总部位于利雅得的沙特王国控股公司，阿尔瓦利德持有该传媒巨头7%、价值30亿美元的股份。作为新闻集团的子公司，福克斯电视台当家主持杨·斯图尔特（Jon Stewart）自嘲这一“出卖”股东的滑稽举动说：想阻止阿尔瓦利德王子资助伊斯兰文化中心吗？那就别看福克斯电视台啦！

很多纽约人还记得，“9·11”之后，阿尔瓦利德王子曾与当时的纽约市长鲁迪·朱利安尼在倒塌的世贸大楼废墟悼念恐怖主义袭击中的死难者。他将1000万美元的捐赠款交给朱利安尼倡议设立的“双塔基金”，用于救助在“9·11”事件中因抢救他人而不幸遇难或受伤的公务人员及其家属。“双塔基金”当时累计募捐4430万美元，阿尔瓦利德1000万美元的捐赠无疑十分慷慨。朱利安尼最初接受了捐款，但发现随同捐款的还有一张纸条，它表达了阿尔瓦利德王子的政治态度：“9·11”是“最大的犯罪”，但“美国应该重新审视其中东政策，在巴勒斯坦事业上采取更平衡的立场”。看到纸条后，朱利安尼即把捐款退还给阿尔瓦利德。当时，“9·11”点燃了美国人对沙特资金的不满，美国国务院报告亦称：“沙特资助者和不受管制的慈善款是过去25年中资助极端主义分子和恐怖主义组织的主要来源。”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阿尔瓦利德与伊斯兰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有瓜葛，但朱利安尼的拒绝代表了弥漫美国的疑虑情绪。

这位身价约194亿美元的沙特王子今年在《福布斯》全球财富榜上排名第19位。这还不是他最好的表现，2005年他曾以237亿美元的身价成为世界第五大富豪。华盛顿智库近东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员西蒙·亨德森(Simon Henderson)曾在《金融时报》做过21年的驻海湾地区记者，著有《阿卜杜拉国王之后：沙特王位继承》一书。亨德森告诉本刊：“阿尔瓦利德的血统不足以让他成为国王。他的父亲、塔拉尔王子，有他母亲的亚美尼亚血统，阿尔瓦利德的母亲则是黎巴嫩人，他的血统不完全在沙特家族树上。”因此，阿尔瓦利德虽为王室成员，但没有特别大的政治抱负，据说他靠着父亲给的1.5万美元投资发家，更愿意把自己塑造为阿拉伯世界中白手起家的美国式传奇人物。“他并不十分保守。对沙特国内关于是否应该推行瓦哈比教义的争论，他置身事外，他还倡导逐步实现妇女的自由权利，比如，支持妇女有驾车的权利。私下里，他更和保守不搭边：我的一位朋友去年在他利雅得郊外的宫殿里拜见了他，宫殿的奢华、美丽的黎巴嫩助手、美食佳肴等让他目不暇接。他的高调，包括他的私人波音747，他的A-340双层游艇和他的巨额财富，都让世界迷惑：他是不是比其他的沙特王子还重要？”

亨德森告诉本刊，他观察发现，阿尔瓦利德在习惯低调行事的沙特王室成员中显得特立独行。亨德森说：“他喜欢跟各国元首和部长合影。仅2003年，他就在他埃及的四季酒店接待过美国总统布什、埃及总统穆巴拉克、当时的沙特加冕王子阿卜杜拉、约旦国王阿卜杜拉和当时的巴勒斯坦总理阿巴斯。一位身高约1.68米的记者采访过阿尔瓦利德王子，他告诉我，他们俩基本上一样高。可是，不久前《沙特新闻》刊登的一张照片上，他与新闻集团的高层围坐在会议桌边，他的头和肩膀比其他人都高出一截，也许是他的凳子腿被抬高了些，或者，他当时坐在一本电话号码册上，这或许是种拿破仑情结。沙特政府有一次曾公开批评他，理由是，由于他的黎巴嫩血缘，他参与了黎巴嫩政治。”

阿尔瓦利德被称为“阿拉伯的沃伦·巴非特”，他最为得意的投资之一是在上世纪90年代花旗银行因房地产贷款陷入危机时，力挽狂澜般购入了花旗4.9%的普通股，然后又在1991年美军驻扎沙特、准备攻打伊拉克之际，经凯雷集团（重要国防军工企业）的引荐，再次购买花旗10%的优先股份。1994年，花旗股价高涨，阿尔瓦利德赚得盆满钵满，其致富传奇从此也为世人所知。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在美国的投资并非尽是坦途。《经济学人》的资料显示，1991年底，阿尔瓦利德王子提出花旗银行14.9%股份的申购，大部分申请在60天内就能获得美联署的批准，但他等了14个月也没有音信。1993年，阿尔瓦利德王子说，他“明白意思了”，自动撤销申请，以3.64亿美元的价格卖掉了一部分花旗股票，而这些股票在1999年涨到18亿美元，他实际上被迫出售股份，错过了花旗股票大涨的时机。如今，他的投资涉足韩国建筑公司、巴黎迪斯尼乐园、沙特房地产、沙特和美国的银行业、世界各地的酒店，以及沙特和美国的媒体巨头等。“对这样一位与默多克、华尔街和比尔·盖茨都有合作的卓越商业领袖，如果他真的决定将来要资助伊斯兰文化中心建设，又有什么问题呢？”美国乔治敦大学教授约翰·埃斯波泽托（John Esposito）如此向本刊记者表达他的看法，他著有《伊斯兰的未来》和《伊斯兰恐惧症和21世纪多元主义的挑战》。

在这场围绕纽约伊斯兰文化中心的大争论中，默多克的新闻集团被《纽约时报》讽刺为“恐伊斯兰主义的司令部”。《时代》周刊的调查也表明，在伊斯兰文化中心方案提出后的5个月中，根本没有关于它的新闻报道，直到今年5月，默多克的“策源轴心”才煽风点火地把这件事炒作起来。火苗的源头，是一个反伊斯兰的博客上出现一篇点击率极高的文章，宣称奥巴马总统是穆斯林。很快，默多克的传媒帝国及其保守党的政治同盟纷纷借题发挥，诽谤“世贸遗址清真寺”背后的伊斯兰分子无异于芝加哥斯考基市的新纳粹。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新闻集团在8月底宣布将给保守党的选举金库注入100万美元，《纽约时报》反击道，这个凶猛狡猾的烟幕弹，让人们差点都忘了它30亿美元的沙特股和它刚在沙特媒体7000万美元的投资。这家沙特媒体，正是沙特王子阿尔瓦利德的传媒娱乐公司，它的11个频道中有两个频道与新闻集团合作播放节目。福克斯电视台一边如愿以偿地挑逗起观众对“世贸遗址清真寺”的愤怒（民调显示，还成功地让近20%的美国人相信奥巴马总统信奉伊斯兰），一边自曝投资者是自家股东阿尔瓦利德，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与阿拉伯世界生意联系广泛的公司。这究竟是左翼或右翼的政治阴谋，还是资本的阴谋，可能只有福克斯的人才清楚。

对埃斯波泽托说：“福克斯电视台还没有提出确凿的信息源来表明阿尔瓦利德王子就是‘科尔多瓦计划’的投资人。项目负责人也说过，他们还没有开始关键的筹资。”他向本刊记者强调。埃斯波泽托所创建的乔治敦大学伊斯兰-基督教相互理解中心，出资人正是阿尔瓦利德王子。埃斯波泽托告诉本刊记者：“阿尔瓦利德在2001年的捐款纸条中提出的，希望美国的中东政策对巴勒斯坦事业采取更平衡立场的愿望，是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大部分人的共识，本·拉登这样的恐怖主义分子只是利用这个要求作为借口而已。”英国《泰晤士报》报道（这又是一家默多克新闻集团麾下的知名媒体），2009年，美国政府公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来自沙特的数亿美元私人捐赠仍是塔利班武装组织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对此，埃斯波泽托说：“沙特及其他海湾国家的恐怖主义分子及其支持者是我们的敌人，但我们的敌人不是这些国家。清真寺资金的确容易受到攻击和质疑，但这些质疑有时被滥用了。你以为‘9·11’之后美国的安全机构都在干些什么？如果真有什么问题，难道美国的安全机构都是吃闲饭的？”事实上，在过去的10年中，穆斯林世界反西方的故事已经发生了改变。佩尤民调(Pew Poll)今年的调查发现，穆斯林国家支持自杀式爆炸的人与“9·11”后相比大大下降。2002年，巴基斯坦有1/3人认为恐怖主义是正义的，现在只有8%；虽然美国人对宗教极端主义的崛起焦虑不安，但实际上2001年后，阿拉伯世界没有一个国家的政府被同情“基地”组织的力量推翻；而最近一次“基地”组织对西方国家成功的袭击，也远在5年之前了。埃斯波泽托说：“美国人仍然对恐怖主义活动的资金来源很敏感，这种担心是合理的，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违反法律，以牺牲主流穆斯林的自由为代价。法律本来应无罪推定，现在倒成了所有穆斯林和穆斯林项目都必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这是美国历史上又一艰难和危险的时刻。”■ 沙特疑云恐怖主义穆斯林计划中东局势阿尔瓦科尔多瓦出资人福克斯电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