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凯鲁比尼
作者:朱伟(文 / 朱伟)
今年9月8日是意大利作曲家凯鲁比尼(Luigi Carlo Zanobi Salvadire Maria Cherubini,1760〜1842)诞生250周年纪念。凯鲁比尼比莫扎特大4岁、比贝多芬大10岁,生活在这两个巨人的阴影中。他在世的80多年,又是一个浪漫主义从兴起到高潮的时代,他逝世时,21岁的瓦格纳已经完成了著名歌剧《漂泊的荷兰人》,由此,凯鲁比尼就被以贝多芬为首的一大批浪漫主义作曲家所遮蔽。他至今留存下来,还具影响力的作品,其实只有两首安魂曲与一部由著名女高音卡拉斯唱红的三幕歌剧《美狄亚》。
凯鲁比尼出生于佛罗伦萨,但他1788年28岁时就定居巴黎,先在巴黎音乐学院当教授,后来又当了20年的院长,这决定了他音乐中的法式趣味要多于意大利趣味。他在法国古典主义作曲家拉莫(Jean-Philippe Rameau,1683〜1764)死后,在继承他趣味的基础上,把法式抒情音乐与喜歌剧带向了一个新的方向。他之后,虽然他的学生柏辽兹(1803〜1869)反抗了其趣味,将他抨击得一无是处,把法国音乐带向了色调缤纷的极端浪漫,但他的古典气质却极度影响了圣桑的学生弗雷(Gabriel Faure,1845〜1924),并由弗雷影响了后来的印象派。如果将他的安魂曲与弗雷完成于1877年的安魂曲作对比,传承关系就特别明显。
凯鲁比尼所作最有影响力的两首安魂曲,C小调是1815年应法王路易十八之委托,为1793年1月21日在法国大革命中被送上巴黎革命广场断头台的路易十六而作。路易十八是路易十六的弟弟,法国大革命后,他于1791年逃亡出国,在欧洲各地推动保王派事业,直至1814年5月才回到巴黎。等拿破仑卷土重来,他又逃亡,滑铁卢战役后,才于该年7月再回巴黎,稳定地位,1817年1月21日在巴黎的圣·丹尼斯教堂主持了路易十六逝世24年后的隆重葬礼,演唱的就是这首哀痛中肃穆的《C小调安魂曲》。这首安魂曲因其特殊身份,才特别感人,它的演唱时间大约35分钟左右,没有独唱者,以四声部混声合唱充分表现那种对残暴杀戮发自内心的哀伤。这种以轻柔表达的哀伤基调,后来就成为弗雷在哀悼他父亲时的模仿。
这首《C小调安魂曲》,开头的安息经、垂怜经、阶台经连成一种轻柔而深情感人的呼唤,表现重心在接近10分钟的末日经与15分钟多的奉献曲上。末日经以一声惊醒似的锣声,引出“震怒之日”,这是其他安魂曲中所没有,许是他要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愤怒。而奉献曲中那种真挚,在大小调音色不断变化转换中,真有千转百回感,体现出登峰造极的和声能力。结尾的羔羊经,最后终结前的“主,求你赐予他们永远的安息,以永恒之光照耀他们”,每一声部都用了C大调,引向宁静中温暖升华的宽宏的高潮。贝多芬由此高度赞赏这首安魂曲,认为它远超过了莫扎特作于1791年的《D小调安魂曲》。
凯鲁比尼的另一首安魂曲,D小调,篇幅要比这首C小调略长,我以为却远逊于这首C小调。它完成于1836年,是他创作能力已经衰退的作品。这其中没有了美丽的女声,这是因为,1834年,巴黎总教主颁布禁令,禁止教堂合唱团中再有女声,这导致他的C小调也被禁唱,凯鲁比尼由此才要给自己准备这样一首安魂曲。它实际只有三个声部,第二男高音是假声男高音,所以,粗听起来仍像女声。它从开头起就回归了格里高利安魂弥撒的传统,体现出更多沉重的被悲剧性浸透的悲伤,还有对末日审判的畏惧,不再有C小调中那样的轻柔温情。结尾因为是凯鲁比尼自己灵魂的呼唤,则显得格外恢弘。这首安魂曲就首演于他自己的葬礼中。
凯鲁比尼一生中大约创作了30部歌剧,现在留存下来最著名的,就是作于1798年的《美狄亚》——一个描述希腊悲剧人物美狄亚对背叛自己的伊阿宋报复的疯狂故事,被强调了在毁灭所有爱的痕迹之残酷中的悲痛温情。这是根据法国著名戏剧家高乃依(Thomas Corneille,1625〜1709)的剧本所编剧,其中虽有强烈、血腥的戏剧冲突,基调却完全是古典主义的。它充满怜悯情怀,其中的合唱都非常柔美,而三个核心唱段,则极其深刻地表现了美狄亚仇恨爆发、毁灭一切的心理基础。这三个唱段,先是第一幕中美狄亚对伊阿宋的悲切哭求《你,孩子的母亲》,她唱道:“残忍的人呵,以前我也被你深爱过,而今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若你回到我身边,我一定还是个好妻子。”再是眼看无法挽回,在第二幕中她悲伤地唱《我的孩子,我的宝贝》,请求伊阿宋让她在走之前再看看她心爱的孩子。最后才是她歇斯底里的爆发,在第三幕杀死两个孩子前,抱着他们,疯狂地唱出的《猛烈的痛苦》。这三段唱中包含的情感幅度给了卡拉斯的气质淋漓尽致发挥的空间,从开始委婉叙述的深情到哀伤难耐的悲切,再到最后颤抖、疯狂、咆哮着的怒吼。我一直觉得,这是卡拉斯演唱最过瘾的一部歌剧,尤其是最后那种狂暴与狂烈,一般女高音真难唱到那样的撕心裂肺。■ 巴黎凯鲁比尼安魂曲卡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