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河之灾:洪水与塌桥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贾子建)

伊河之灾:洪水与塌桥0( 7月26日,河南洛阳栾川县潭头镇垮塌大桥搜救现场,遇难者家属悲痛欲绝 )

瞬间

7月24日17点20分,下了一夜又一天的大雨刚刚停下来不久,一声像“开山放炮”似的巨响打破了汤营村黄昏时分的宁静,接着是伊河岸边的骚动,哭声、喊声,混乱的声响六七百米远处的村里都可以听见。

“出事啦!桥塌了!”河岸边的村民迅速将巨响的缘由带回了村里,更多的村民跑向河堤,因为村里很多人都趁着雨停去桥上看涨水了。

“整座桥突然就塌下去了,溅起好大的水,水里都是人的手,我当时吓得就瘫地上了。”村民赵竹梅和丈夫黄福来事发前也在桥上。面对200多米宽汹涌狂泻的河水,听到树枝撞在桥基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赵竹梅心生恐惧,执意拉丈夫回家:“这水看着怪害怕的,感觉桥都会塌似的。”黄福来嘲笑妻子的胆小,身为当年建桥时民工队长的他对汤营大桥有着绝对的自信:“净瞎说,这桥咋会塌?”然而妻子一句随意的话却预言了两分钟后发生的灾难,走到桥头的赵竹梅回头呼唤丈夫时,亲眼看着黄福来和桥上的几十个人消失在奔涌的伊河水中。

汤营大桥是汤营村跨越伊河与公路相连的唯一通道,大桥的垮塌使坐落在河边九龙山半山腰处的汤营村成了“孤岛”。河水流速惊人,达到3150立方米/秒,是平时流量的63倍。河堤上的村民不敢贸然下水救人,只能拿着绳索、长木棍,沿着村子一侧河堤向下游寻找落水的人。黄福来水性比较好,挣扎着游向岸边,后来被村民救起,成为这场灾难中仅有的6位幸存者之一。

伊河之灾:洪水与塌桥1( 7月24日,受降雨影响,洛阳市嵩县境内伊河水位暴涨,旧县乡大桥下洪水波涛汹涌 )

事情发生时,潭头镇副镇长曲建文和镇上的其他干部正在汤营大桥上游不远处的东河滩大桥上指挥抢险。“东河滩大桥的桥墩被水冲得有明显移动,我们正在那里部署警戒,就看见汤营村的干部骑着摩托车跑来说汤营大桥塌了。”曲建文对本刊记者回忆道。10分钟后的17点30分左右,潭头镇政府工作人员赶到汤营村对岸开始组织搜救。然而搜救的效率并没有太大提高,镇政府能做的也只是组织乡镇干部沿着公路一侧河道搜救落水者。让他们感到沮丧无助的是,24日13点24分,因为洪峰过境,位于伊河上游的栾川县城移动通信信号和固定电话信号就已经全部中断,根本无法请求县里迅速给予支援。“县里防洪抗旱指挥部收到好几次潭头镇的传真,但是都不能显示内容。”汤营大桥搜救工作负责人栾川县副县长宗玉红对本刊记者说。而此时,通信困难也已经影响到了潭头镇,“信号非常微弱,一接通就会自动挂掉”。

王成会是汤营村人,原栾川县交通局局长,24日那天他正在汤营村旁边的河南省交通厅九龙山温泉疗养院疗养。听到大桥垮塌的消息后,他迅速开始联系县里,结果是一样无法接通。王成会几经辗转找到县防洪抗旱指挥部唯一可以使用的窄波电话的号码,最后用手机奇迹地拨通了电话⋯⋯

伊河之灾:洪水与塌桥2( 驻洛某舟桥部队官兵投入抢险 )

洪水与好奇

栾川县以矿产丰富而闻名全国,其中钼的储量206万吨,居世界第三、亚洲第一,栾川也因此被称为“钼都”。位于栾川县东北部的潭头镇却没有从栾川的两大支柱产业中获得多少实惠,镇辖26个行政村,有3.2万人口,耕地面积2.5万亩,是栾川县的一个农业大镇。境内大小河流77条,主流伊河在境内长达30公里,由南向北至汤营村入嵩县境,而汤营村所在出境处刚好是栾川海拔的最低点。小河、潭峪河、雍峪河、井峪河汇入伊河,也由汤营村出境,汤营大桥正坐落在全县一条重要的泄洪通道上。

伊河之灾:洪水与塌桥3( 被彻底冲垮的汤营大桥 )

汤营村是潭头镇东北部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村子。村子所在的九龙山以温泉闻名,可是汤营村并未能从温泉开发的旅游收入上获利。河南省交通厅的九龙山温泉疗养院倒是建在半山腰。“疗养院有个池子是专门给村里人用的,村里人洗不要钱。”赵竹梅告诉本刊记者这就是村民可以得到的“福利”。而本次遇难的3位游客中有一对60多岁的郑州老夫妇,他们为了泡温泉治风湿已经在桥头的农家旅馆里住了半年多,而每天农家旅馆的花费是两块钱。

人均4分的耕地只能保证自给自足,大量的年轻人选择在初中毕业后离开村子,到北京、广州等地打工,甚至出海当海员。赵竹梅18岁的儿子上完初中就不念了,留在家里帮忙。“不好好学,肯定考不上大学,再说家里也供不起。”赵竹梅说。

24日下午,不断上涨的伊河引发了留在村中务农的村民们去观望的好奇心,而17点多降雨的暂时停止更是为看水提供了有力的天气条件。“村民一是想去看看水涨到哪儿了,考虑要不要往山上疗养院转移,还有就是好奇,80多岁的老人都说从没见过发这么大的水。有人拿着手机在桥上拍照,还有的在桥上看河里能冲来些什么东西。”汤营村村支书谢文武对本刊记者解释。这个说法与黄福来夫妇的说法基本吻合。据黄福来讲,17点20分灾难发生时并不是桥上人最多的时候。村里的人是一拨儿一拨儿去的,听到去的人回来描述水涨得有多大,就有更多人结伴跑到桥上去看。“我们俩去看的时候已经有好多人都回去了。”黄福来说。

24日17点20分,汤营大桥的洪水瞬时流量达到潭头镇有历史记录以来的最大值,远远超过村民记忆中1953和1976年的洪水。也在这一瞬间,桥体从中间断裂,靠近汤营村的一半先坍塌,另一半随即坍塌,前后没有超过30秒。

汤营大桥虽然有200多米宽,但主要是为了沟通公路,并不是依照河流平时的实际宽度修建的。伊河的水位变化很剧烈,正常年份中伊河的水并不大,也就只有十几米,而一旦上游突降大雨,伊河就可能马上形成大洪水。2007年,上游突然来水,河道骤宽,一个在河滩上放牛的村民被围困在沙洲上。去年4月也是因为上游突然降雨,洪水冲潭头而来,曲建文得到通知迅速去疏散正在伊河漂流的游客。可是当时潭头天气晴好,曲建文说破了嘴皮子,游客们才相信他不是在开玩笑,方上了岸。

1988年汤营大桥建成前,汤营村的村民通过在河上搭木桥出村,而枯水期的时候就垒个土桥通过。“汤营大桥这么多年可都是政府给老百姓做的一件大好事啊!”与汤营村隔河相望的嵩县53岁的李大爷是当年民工建勤修桥的村民之一,他说:“80年代哪见过挖掘机,也没有什么要用钢筋一说,那都是1990年以后的事啦,村民是到河里用人工打的桥基。”汤营大桥修建耗资76万元,相当于当时潭头镇一年的财政收入。塌桥事故发生后,国家五部委已经派出联合调查组到汤营大桥现场进行勘察,截至本刊发稿时,尚未有关于大桥质量的权威鉴定报告公布。

村庄

本刊记者到达汤营大桥坍塌现场时已经是事发后的第5天。炎炎烈日下,伊河已经完全没有了事发时的凶猛气象,水退后,大面积裸露的河床上满是拳头大小的石头。县里在积极抢搭浮桥的同时,逐渐把工作转到了对遇难村民家庭的安抚上。

汤营村分中营和西营两个村民组,西营由于靠近大桥,目前查明有39人遇难。走进村子,相比外界对大桥垮塌事件议论的喧嚣,西营的村民情绪却显得很克制,整体上比较安静。高飞是栾川县城的“110”巡警,24日他全天都在县城值勤,上午打电话回家时,家里的情况一如平常。可当25日他赶回家时,只见到已经卧床不起的奶奶,父母双双遇难。3天后,父亲的遗体被找到,直到29日,母亲的遗体仍然下落不明。然而高飞见到本刊记者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现在最关心的是灾后重建。”

对于大桥的质量问题,在场的村民也鲜少表现出外界一样的质疑,毕竟全村使用了22年的大桥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危险的迹象,而很多人都参与过当年的修桥工程。本刊记者就媒体报道中提到去年桥体曾出现部分坍塌的问题采访了多位村民,村民们都表示并不知情,只有村支书谢文武回忆起曾有一辆农用三轮车撞坏过大桥栏杆,而那是三四年前的事。

县防汛办24日下午13点通讯中断前发出的指示中明确写着“严禁群众围观洪水”。潭头镇从上午9点50分就由镇派出所派出警车沿乡镇公路全线巡逻、广播,告知村民洪水要来了,注意防范,及时转移。汤营村并不是潭头镇的重点防洪段,汤营上游的大坪水库一旦决口将关系到上万人的生命财产安全,而下午14点多,拨云岭村的10个村民正被洪水围困在房顶上等待救援。比较之下,汤营大桥在潭头镇干部和民众的心里是座比较让人放心的桥了。

曲建文对很多村民不听劝告的态度也感到很无奈。事发前,他在拨云岭村指挥救援,沟中的洪水已经淹到小腿,可一个30多岁带着孩子的妇女却任凭乡镇干部怎么劝阻都不肯撤离,执意去捞被水冲散了的菜。“我急了,上去给了她一耳光,连吼带骂地给弄走了。”曲建文苦笑着,“要是汤营没出事,她没准会到镇政府去告我。”灾难发生的第二天,政府给遇难者家属每户送去1000元慰问金,一位失去儿子的80多岁的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肯接受,一直强调:“他是自己非要到水边去的,是他自己弄出的事。”■ 自然灾害伊河灾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