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吉洪灾：被冲走的化工原料桶

（文 / 陆晴）

( 7月30日，被洪水冲到吉林省榆树市五棵树镇松花江边的化工原料桶 )

蓝色化工桶

新亚强生物化工有限公司（简称新亚强）董事长初亚军说，那是“灭顶之灾”，那一天是他有生以来遭受打击最大的一天。7月28日早上６点，初亚军接到永吉县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的电话，通知他说9点到12点上面可能要泄洪。之后初亚军打电话给在厂里值班的安监主任，让大家做好准备。“洪峰年年有，但是这次这么大，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7点5分，初亚军赶到工厂，此时厂区已经进水，虽然下着雨，比起相距4公里的永吉县政府所在地口前镇，雨下得不算大。

初亚军打着伞，花了10分钟看了一圈自己的厂区。1993年，38岁的初亚军从政界下海成立了新亚强生物化工有限公司，是一家非国有控股企业生产三甲基乙氯硅烷(简称“三甲基”)和六甲基二硅氮烷(简称“六甲基”)的小品种产品。这两种有机硅通俗地讲用做医药中间体，初亚军向本刊介绍说生产头孢系列和抗艾滋病药都要用到，还可以用做有机硅添加剂，生产听诊器、药瓶瓶盖这些产品，“无毒、无味、无色透明”。

2004年通过永吉县招商引资，新亚强从吉林市江北迁到永吉县经济开发区，如今已成为整个永吉县第二大的企业，在全吉林市中小企业排第12位，年产值1.1794亿元，去年给永吉县上缴税款1245万元。“这是个小品种，市场规模太小，全球原料也就这么多，但是我们的主产品六甲基是全球第一，在原料和产品市场有话语权。”初亚军对本刊记者说。

( 7月30日，榆树市五棵树镇松花江边，附近村民自发到江中打捞化工原料桶 )

“新亚强”所在的永吉经济开发区位于口前镇的东北方向4公里处，口前镇西面五里河在口前境内下游的位置，这条河在不同的河段也叫口前河、温德河。五里河在“新亚强”厂区南边不到300米远的地方流过，与几条河流一起汇入松花江。

“当时有个概念，工厂要远离城镇。”厂区迁址时，初亚军不是没有考虑过水患，“但是一切都符合条件，这里有化工园区，离城镇15公里，远近正好，地价又比较便宜，而且环境比其他化工区还好一些。”初亚军说，当时招商引资建厂之后经过了正规立项、环评和安评。

( 8月1日，吉林永吉老街区的居民在转移物资 )

“真的没有想到这次的水这么大。”初亚军向本刊回忆说，他转了一圈之后让当时所有在厂里的人都集中到办公楼四层，清点人数，包括他自己一共是68人。“点人数这么会儿工夫一楼的水已经涨到了1米多，再想出去已经出不去了。”

办公楼四层会议室的大窗户正对着整个园区，视线极好，可以看见远处的山，流经的五里河，当然还有厂区的各个角落。正方形的园区自东向西有三排间隔20〜25米的厂房，最东边的一排就是存放6000多只化工原料桶的库房。厂区南端本来应该是砖垒的围墙，分隔新亚强和隔壁的玉米加工厂，洪水过后，本刊记者在现场看到院墙早已不见了踪影，玉米加工厂也已经无法辨认原来的模样。

装“三甲基”和“六甲基”的蓝色化工原料桶1米多高，直径不到半米，有铁制的也有塑料的，每桶大约170公斤，6000多只桶竖立在钢架结构的库房里，最高也只摞两层。清点完人数，从四楼望见蓝色的化工桶开始往外滚动起来。

“空桶先往外漂。”初亚军向本刊记者回忆说。这种化工原料桶一只空桶的成本是100多元，空桶漂走的时候初亚军还“没觉得太心疼”。3000只空桶冲走后，2500只装“三甲基”的原料桶和500只装“六甲基”的成品桶动起来。初亚军说：“眼看装有物料的重桶开始滚，我当时心里想，马上就停了，水就开始降了，还能保住一些。”但是水还是在涨，速度很快。

单层的化工桶上面没有压力先倒下，滚动着冲出库房，接着两层的桶也被冲走，这时水没到了库房一半的位置。“看着积攒了多少年的心血一桶一桶地都轱辘出去了，我心里清楚一桶值多少钱，那么多桶是什么价值啊。”初亚军告诉本刊记者，最贵的原料一桶7万元左右，最便宜的也要5000元。

这一天初亚军和员工就站在楼上看着工厂是怎样一点点被冲毁，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由于通讯中断，与外界失去联系，等到16点手机有信号的时候，初亚军才从朋友发来的短信里得知，蓝色的化工原料桶已经出现在松花江流经吉林市那一段了。

17点多钟，水退回齐腰深，铲车开进来救出了困在四层的69个人——他们竟然在被困的时候救下了一个从上面火车站附近冲下来的男子。

对于初亚军来说，洪水造成的损失是很容易计算的，被冲跑的6000多只化工桶的物料损失3000万元，包括厂房和设备在内的全部损失接近5000万元。而对于洪水裹挟着化工桶冲过的河流和沿岸甚至更远的地方，加上新亚强隔壁的另一家化工厂的1000只化工桶，这7000多只蓝色化工桶造成的影响，带来的隐患，以及生长在人们心中的疑虑，也许是难以估算的。

洪水

新石器时期松花江畔就有人类栖息，当地很多人见到本刊记者都在说一句话，“铜梆铁底松花江”，说的是长白山水冲成的松花江是条“非常温和的河”，“连河底都不是沙子淤泥，是冲下来的鹅卵石”，当地人也把松花江视为母亲河。松花江从西南方向进入呈S形穿过吉林市境内往北向下游的榆树市流去。

此次发生洪灾的永吉县位于吉林市西南不到40公里处，全县2625平方公里的土地流淌着中小河流42条，其中主要河道五里河（温德河）会经由吉林市西南的温德桥汇入松花江。当地百姓告诉本刊记者：“往年不管下多大的雨，最多也就是涨点水，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水。永吉县就是取‘永远吉祥’的意思。”

7月25日，永吉县下起了5个小时的暴雨，30米宽的饮马河宽度增加了10倍，最宽的地方达700米，饮马河大堤随时都有被冲毁的可能。在气象部门预警之后，永吉县防洪的人马开始往饮马河集结。

“所有的人员和注意力都集中在饮马河流域了，真的谁也没想到口前镇后方会出大事儿，谁也没想到洪水来得这么猛。”永吉县常务副县长陈雁对本刊记者说，“按照惯例，往年只有这条河一带会出现险情，今年的险情我们已经及时排除。”

7月27日，口前镇下了一夜雨。副县长陈雁告诉本刊，得到气象部门预警，政府组织工作人员从28日凌晨三四点钟开始动员群众撤离，“无论是楼房区，平房区，都有机关干部或者社区挨家挨户通知”。

按照永吉县宣传部给出的结论，7月28日凌晨，永吉县遭遇自有水文、气象记录以来千年不遇特大洪灾，12个小时降水量最多达到290多毫米，降雨量大、时间短、流速快、来势凶猛，造成饮马河、四间河、五里河三大流域和9个乡镇、1个开发区、97个村，28.47万人受灾，几十座中小型水库受损，多数桥梁、公路和铁路垮塌，经济损失接近50亿元。

7月30日，几乎全部过水的口前镇一片嘈杂，清除淤泥的铲车在井字形的口前镇道路各处不停地工作，道路两旁的门脸房里，人们忙活着把屋里的淤泥铲到街面上，屋子里面乱作一团，只有淤泥的颜色。然而在受灾更重的平房地带，甚至已经无法辨认房子的形状，支撑房子的砖和木头，与玉米秆、垃圾、淤泥团在一起，全部堆在那里。无家可归的居民，晚上在安置点睡过一宿之后，白天回到原来自己房子的位置，趟着稀泥接近废墟，然后仔细寻找还能用的东西，还有的人只是坐在汽车轮胎上看着前面发愣。

“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也没有人来通知我们，水来的时候只是赶着往外跑，什么也没拿。”镇西村三队75岁的要秀云一说话就止不住流眼泪，她刚捡回来一床破棉被，说什么也要带走，“我老头79岁了，我俩快死的人了赶上这么档子事儿，什么都没了。还不如隔壁老头老太呢，直接没跑出来也就啥也不知道了。”县里统一登记财产损失，要秀云老老实实地跟工作人员说：“没啥东西，几个大柜，一个电视，就这么点儿一个小电视，还看不清楚。”

大多数的居民和要秀云一样，都表示从未听说过任何要来洪水的消息，也就无从做任何准备，能跑出来已经感到幸运。

镇西和老街是口前镇受灾最严重的两个地方，宣传部一位工作人员向本刊记者介绍，这两个地方地势较低，东、西、北三面分别被四间河、五里河和口前河包围，还有西面一条西阳河流到此地与口前河相汇。四间河往南上游有一个小二型的四间水库，五里河往南大约40公里处有一座大一型的朝阳水库，中间还间杂着其他几十个大小水库和800多座塘坝。“因为降雨量过大，山洪从几十公里远的山上滚着冲下来，几股水一下挤在口前这里。”

然而对于这次洪水，口前镇的居民有自己的解释方式，也倾向于接受这样的说法——人祸大过天灾。因为上面修了很多塘坝用来养鱼，无形中抬高了水位，加上政府为了储水一直没有给水库放水。“这次的雨真的没有大到那个程度，往年比这大的雨多了。就是因为水库不放水，几个水库一下子都被冲决口了大水才下来。”还有传言说，最大的朝阳水库本来已经开始泄洪，因为闸门长久不用不容易被打开，最后一下子猛地口子开太大关不上了，水就倾泻而下。

“我们都想不通，这次洪水的原因可能会是个谜。”损失了6000只桶的初亚军认为自己也是洪水的极大受害者，“我这里算是重灾区，因为是主河道。”

退水之后，初亚军开车在周围转了一大圈，在周边树林、农田里看见了蓝色的影子，经过观察他判断温德河以上有大量的桶，“从桶的重量以及受到的阻挡这些可以判断主要还在这一段，到松花江里的是少部分”。3天的时间，新亚强的员工在厂区周边自己捡回460只桶，政府组织在温德河流域打捞了近3000只桶。

截至8月1日16时，吉林省共打捞出6387只化工原料桶并在水毁房屋、玉米地、退水泥潭浅滩中还另外发现并锁定684只原料桶。“肯定没有一只流出吉林省。”市防汛指挥部一位工作人员对本刊记者说，“经过环保部门跟踪监测，松花江水质未见异常，符合国家地表水标准。”

初亚军向本刊表示，“六甲基”无毒，“三甲基”本身确实有刺激性，会刺激眼睛和皮肤，也易燃，但它遇水或空气中的水汽都会起反应，迅速生成盐酸，然后又迅速降解在松花江中。而且它们与水的比重是0.78，桶在水里能露出20%，肯定不会沉底。

“领导现在让我尽快恢复生产，我说争取在桶收回之后半个月恢复生产。”初亚军说化工桶打捞上来之后都被统一送到吉化公司了，“我估计还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吧，给黑龙江、俄罗斯方面都看看，让他们放心。”■ 洪灾冲走化工原料永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