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寸纤妍

作者:李晶晶

(文 / 李晶晶)

盈寸纤妍0( 左至右:铜胎珐琅彩西洋人物鼻烟壶;铜胎画珐琅百花鼻烟壶;青花描红龙鼻烟壶 )

玛丽与庄智博

就像一场完美的盛宴,玛丽(Mary)与庄智博(George Bloch)珍藏鼻烟壶首场拍卖在掌声中落幕,141个鼻烟壶全部成交。香港邦瀚斯(Bonhams)的工作人员向拍卖师送上了一只小金锤,代替以往授予的象征全部成交的白手套,这是拍卖师的最高荣誉。

这些鼻烟壶是玛丽与庄智博40年爱情的见证,每一个都是两人共同挑选购买回来。庄智博曾对朋友们说过,玛丽对挑选鼻烟壶独具慧眼,并对他会加以轻微节制,使他不至于胡乱地购买喜爱的东西。因此,每次在购入之前,俩人对所选的鼻烟壶,必须先达成一致意见。2009年随着庄智博的去世,玛丽对收藏鼻烟壶的热情也有所减弱,加上庄智博在患病的时候,早已有了周详的卖出计划,玛丽认为现在是公诸同好,让其他收藏家分享他们收藏乐趣的时候了。

上个世纪,玛丽与庄智博基于不同的机缘而钟情鼻烟壶。1917年玛丽的父母从波兰华沙来到中国定居,出生在天津的玛丽,能说一口略带天津口音的普通话。7岁那年她认识了比利时领事的女儿,常常去家中探访。当时,放在陈列柜内的鼻烟壶迷倒了玛丽。她由此决心,将来在自己的睡房内也要放满鼻烟壶。

而出生在维也纳工业世家的庄智博,多少是受了玛丽的影响.1930年在英国就读的庄智博接连听到噩耗传来.他的父亲在维也纳逝世,纳粹德军又在此时攻占奥地利,将庄智博的家族生意纳为公有。1938年,身揣20英镑的庄智博,来到了犹太人聚集的上海.不过很快他便在当地的建筑材料批发公司找到了差事,几年后离开公司自行创业,直到1949年。而后庄智博移居到被美军所管辖的日本,向驻防亚太基地的美军士兵及人员销售手表,并开创了他的兴利国际有限公司。

盈寸纤妍1( 宝石红套玻璃系马鼻烟壶 )

1969年庄智博与玛丽在香港相识并结婚,开始共同收藏艺术品。最初庄智博的兴趣集中在西方现代绘画与雕塑,他们可算是香港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收藏20世纪欧美绘画的家族,玛丽也因而被聘为威尼斯佩姬·古根海姆顾问团的一员。作为在中国土生土长的玛丽,更多地是青睐于中国艺术品,于是逐渐将庄智博的兴趣完全引导至中国艺术上。对鼻烟壶的收藏始于1983年的一场晚宴上,庄智博与同席的鼻烟壶收藏大家罗伯特·克莱纳的交谈。

香港邦瀚斯中国古董艺术部专家王杰安(Julian King)告诉本刊记者,玛丽与庄智博通过罗伯特·克莱纳(Robert Kleiner)、罗伯特·霍尔(Robert Hall)和休·莫斯(Hugh Moss)的专业指导及协助,共收藏了1700多个鼻烟壶。除了清宫庋藏外,只有19世纪的威廉·布拉杰(william Bragge),20世纪初的切斯特·贝蒂(Chester Beatty)以及20世纪中期的亚历克斯·库森斯(Alex Cussons)和鲍勃·史蒂文斯(Bob Stevens)收藏过大量鼻烟壶。此外,很少有人能同时兼具规模及工艺精致的收藏。

盈寸纤妍2( 闪玉石卵料人物风景鼻烟壶 )

鼻烟是由西方传入中国的,相传在明万历年间,由意大利人利玛窦进献给皇帝。一开始仅在皇宫周围很小范围内使用,清代以后逐渐开始普及,直至清代中期以后才遍及全国。这种进贡来的鼻烟一般装在方形的玻璃瓶中,包装多分为大小两种,大包装一般装两斤,小包装一般装半斤。玻璃瓶无论大小,上面都描着金花,所以这种专门装鼻烟的玻璃瓶俗称“大金花”与“小金花”。吸食鼻烟的时候再从瓶中取出放置在小盒中,可随身携带。有的小盒里还有格,可以装不同味道的鼻烟。

使用中,中国人发现这种鼻烟盒有些缺点:一是盒容易翻散,二是鼻烟容易吹散,三是容易散味。中国人聪明,马上想办法以小瓶替代盒子解决了这些缺点.鼻烟壶的创始应该在清代,明代不见记载。对于鼻烟壶的出现,过去有两种说法:第一个说法见于清末民国时期赵汝珍《古玩指南》:“鼻烟初入中华时,并无另行特别使用之烟壶,遂多利用旧日药瓶以盛鼻烟。”他认为鼻烟壶是从小药瓶那儿发展来的。第二个说法是在康熙中期,皇宫里的造办处开始设珐琅作、金玉作、玻璃厂,都有制造鼻烟壶的记载。20世纪90年代以后,有学者开始注意到一种铜鼻烟壶,上面都写着“顺治年程荣章造”的款,早于康熙中期。这种铜鼻烟壶过去认为不多,后来发现得多了把它重新归类整理,其中最早是顺治元年制作。

盈寸纤妍3( 铜胎珐琅细腰葫芦鼻烟壶 )

在中国古代的工艺品中,鼻烟壶这个门类出现得最晚,但品种最全。基本涵盖了五大类,有最为普遍的陶瓷、贵重的玉石、新奇的玻璃器、晚清独创的内壁画,以及其他各类材料制成。这种被发挥到了极致的容器,深深地影响了西方人。乾隆年间,西方人仿照中国样式,做过非常精美的鼻烟壶,又反过来送给中国皇帝。台北“故宫”有一对夕阳表盖铜胎画珐琅花果鼻烟壶。壶盖是一个表,镶满了珍珠。西方人对鼻烟壶情有独钟,在西方有庞大的鼻烟壶组织——中国鼻烟壶协会,历史悠久。他们对鼻烟壶有很深刻的研究,全世界重要的鼻烟壶专著及收藏,大部分都是在国外。

早期有关鼻烟壶的专述书籍不是太多,因此庄智博夫妇在收藏过程中往往是根据自己的爱好去选择。他们所确定的准则有三个方面:第一,必须有莫大的吸引力及极臻完美的艺术表现;第二,独一无二或采用精致有趣的物料所制;第三,有重要艺术历史趣味,例如有题识、年款、署名、制款及堂款。

盈寸纤妍4( 黑白闪玉孟浩然访梅鼻烟壶 )

玛丽说,最初我们只计划完成一个小型收藏,但后来发觉这是不可能的。制造鼻烟壶的物料十分多样化,他们以小巧的形式,融合了整个中国文化的历史。雕刻古典诗词及画述典故,蕴含了丰富的儒道思想及中国传统观念,可以从中窥见中国几千年历史中曾使用过的博古符号及每种书体。每一个画面若以摄影术放大,便会显示出完美的画像,与卷轴国画不相伯仲。

玛丽说:“字典里对收藏的解释为,‘调集’。我的看法是,让收藏家在收集当中显示个人的品味、兴趣与性格,而收集的过程也可以是一种艺术。因此,每项收藏都是独特的,并反映出收集者的个性,与所有艺术品一样,其成功与否,则由观众去品评。”

盈寸纤妍5( 玛丽与庄智博 )

鼻烟壶与拍卖

拍卖结束后,王杰安做过一个统计,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新入场的中国内地收藏家只对珐琅器、玉石、翡翠有兴趣,凡带款的基本上都是由大陆客人买走。传统的内壁画鼻烟壶是新加坡、中国香港和美国客人的钟爱。而休·莫斯所代表的欧洲客人选择范围相对比较广泛,重视更多的是艺术性。

拍卖中,来自东北沈阳的藏家韩红伟,在国内经营房地产事业,他在拍卖现场引人关注,整场只买走5个鼻烟壶,但总额却是最高。打破纪录的铜胎珐琅彩西洋人物鼻烟壶被他以928万港元收入囊中。这是韩红伟第一次介入购买鼻烟壶,此前收藏有不少明代佛像。另一只带有乾隆年款的青花描红龙鼻烟壶,被宁波客人买走。这只鼻烟壶只有五六厘米高,拍前估价6万港元,最后以57万港元成交。去年瀚海秋拍一件青花釉里红的大瓶,8344万元成交。在宁波买家看来,鼻烟壶价钱相对于那只大瓶来说,还是便宜,适合用来投资。与之相比,推定为宫廷作坊制作的银胎描金鼻烟壶价格却不高,仅以5万港元成交。王杰安说,至今为止,银鼻烟壶只有少量出现,金的就更少。清宫造办处的档案记载:雍正六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做得金胎珐琅时时报喜、岁岁平安鼻烟壶一对。当时做成了两件金胎鼻烟壶,图案也很清楚“时时报喜”是喜鹊。“岁岁平安”是鹌鹑。从康熙到道光这段时期,鼻烟壶一直在变化,造型由简及繁,由标准到多样。还有就是内容,鼻烟壶上携带了大量文化信息,能看出不同时期的社会追求,乾隆时期经常是“四清图”、梅兰竹菊、“四妃十六子”,生活富足。道光以后流行的题材更为世俗化。

王杰安说,在拍卖后,他和国内一些新进入的买家交谈过,很大程度上他们对于东西真伪的判断依据的是来源,也就是所谓的“name collection”,而不是依靠专业知识,因为这个是无法在短时间内速成的。有一位买家很直接地告诉王杰安,如果同是这批鼻烟壶,但没有打上“玛丽与庄智博”这几个字,他是不会买的,因为觉得太危险了。同样对于鼻烟壶珍贵、稀有程度的判断也是有偏差。鼻烟壶的材料众多,除了贵重的材料外还有很多常见的易得材料制作的,桦木、竹子、树籽、葫芦都可以用来做鼻烟壶。今天的人们很容易按材料去论价,古代却不一定是这样。乾隆五十八年,乾隆赏赐给英国特使马戛尔尼及其副使的鼻烟壶是玉的,但由马戛尔尼带给英王乔治的鼻烟壶却是葫芦的。在乾隆皇帝眼中,葫芦鼻烟壶比玉鼻烟壶还要贵重。

“这种盈握于掌中的工艺品在20世纪早期价格昂贵。”王杰安举例,1940年,山中商会曾出售过一只料胎画珐琅的鼻烟壶,价格是1200美元,这是有记录在案的。“事实上,中国艺术品从来就没便宜过。几年前,在纽约曾拍卖了一件商代青铜尊,那是多丽丝·杜克(Doris Duke)在1940年花了1万美元买下的,那个年代很多有钱人像洛克菲勒、J.P.摩根等都对东方艺术有浓厚兴趣。多丽丝·杜克的青铜器在拍卖中大约只拍出了二三十万美元。现在其实不如从前。”王杰安说,“在这50年来,一般买鼻烟壶就是西方人或者华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台湾地区人开始买玉和珐琅的,很多新加坡人开始买内壁画的鼻烟壶。中国内地人只有在这10年来开始买入。”这次张宗宪以380万港元拍得一个铜胎画珐琅百花鼻烟壶,这也是他20多年来,首次开始往回买鼻烟壶。在60〜80年代,他差不多是以1美元一个的价钱出售给休·莫斯。

张宗宪买的这个铜胎画珐琅百花鼻烟壶颇有说法。百花纹,清朝以前就有,到清代盛极一时。17世纪中,法国印度公司的商人或传教士们把法国中西部里摩日的珐琅餐具带到广州,然后又流传到景德镇,并且特地请景德镇的匠师们模仿。在法国,发现了景德镇模仿里摩日珐琅餐具的瓷碗,两旁有把柄,碗底画着西洋写生法的花篮和花卉,在花篮附近还写着“JL”的字母。根据欧洲学者们的考证,一致认为,“JL”是里摩日17世纪珐琅艺术家劳丁(J. Laudin)姓名的缩写,因此断定劳丁的珐琅手工艺品也一定流传到江西景德镇。

据档案记载,1737年已有所谓“百花仙蕊”的一个烟壶献给乾隆皇帝,大概就是此类的烟壶吧。这个烟壶的经历或许可给收藏家借鉴。名噪一时的收藏家马丁·舍恩(Martin Schoen)去世后,他的珍藏就由其女儿贝尔(Belle Schoen)继承。几年时间,珍藏的烟壶被陆续变卖。一日,收藏家约瑟夫·西尔弗(Joseph Silver)去贝尔家拜访,发现还有不少精美的鼻烟壶。西尔弗为自己独到的眼光沾沾自喜,继而开了国际中国鼻烟壶协会的年会。他租了一个古玩柜,聘了一对以色列士兵当保安人员,所列珍宝让到会者称羡。但贝尔有件珐琅烟壶,因为釉色有所脱落,西尔弗没有买下。鲍勃·克莱纳(罗伯特·克莱纳的父亲,已故)闻风,赶快地跑到纽约去拜访贝尔,把那件烟壶买了,这就是此次张宗宪所买下的这件铜胎画珐琅百花鼻烟壶。

王杰安告诉本刊记者,这只烟壶至今没有见第二件出于市面,即使有,金属胎珐琅器遭一点撞击一定会有所脱落,很难保持原有的状态。既有脱落,细心修复对这种烟壶没有多少影响。如今,想收藏御制金属胎珐琅烟壶的人,如果拒收修复过的烟壶的话,要以极小的收藏系列知足。对于这次拍卖成绩王杰安感到很高兴。他说:“玛丽与庄智博收藏的其余1600多个鼻烟壶也会在今后数年内,以一年两次公开拍卖的形式出现在市场。这也是向世界知名的私人收藏家庄智博的眼光及品位致敬。现在的中国艺术品市场已是全球性,包括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买家及中国的新买家。”■

(实习记者王璐对本文亦有贡献;本文图片由香港邦瀚斯拍卖公司提供) 纤妍盈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