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室

（文 / 杨不过）

她最爱的消遣之所从酒吧变成了一间图书室，好像是从某一天开始，她忽然醒悟过来，觉得在酒吧里浪费掉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她听了那么多破落小乐队的演出，尽管事先有意喝了几杯，却也无法让内心再起波澜，那对于爱情与自由的呼唤完全无法引起她的共鸣，他们表演的痛苦和叛逆甚至让她从心底偷笑。当皮肤紧绷的姑娘们发疯般呼喊偶像的名字，她忽然无比清醒地从那个世界脱身了。

于是这间图书室十分完美地契合了她这个阶段的心理需求，尽管听起来过于老派了一些。这里安静，平缓，却绝不沉郁，明亮的黄色灯光像是从凡高那幅《夜间咖啡馆》而来，将这里照耀得如同夜晚的宫殿。图书室中的人似乎被置于黑色旷野中灼灼生光的舞台，背景是向四方不断延伸的书脊，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带着矜持的成分。

这儿的人也更让人放心，大家起码都是出于一定的对于美与智力的追逐才会来到这儿。不像咖啡馆和酒吧那样毫无门槛，一味地拼睫毛的长度或者怎样使服装的剪裁更加突出胸部。她对这种低劣的审美嗤之以鼻，但当个酒吧常客仿佛必须摆出这副战斗状态。

图书室的气氛当然完全不同，人们携带着各色零食，一副安营扎寨状，仿佛要地老天荒地守在这里。门口东风呼啸，或者一瞬间下起瓢泼大雨，仿佛老天在展示世界正在进入冰河期的证据。但图书室中的人们像被丝线包裹完美的蚕，安全得令人嫉妒。她们对着落地玻璃窗敞开胸怀，她们沉浸在某种情绪中露出傻笑，或者神经质地不停整理头发和衣襟，仿佛全然不知道街道边心怀叵测的人透过玻璃可以看到这场真人秀。

她偶尔在图书室旁边的电影厅看电影。黑暗中有人胆怯地触碰了她的两根手指，矜持让她没有做任何回应。但她至少明白了，这个看似学究气的场所一点儿也不缺少惊喜。如果以全体人类作为分母，谁都难说机会和比例会怎样，但至少在这个图书室里，她的机会是很大的。

她在这里重新获得了随性表演的能力。只要找到一个沙发座，她就看一个下午的电影，或者找到最爱那个作家的所有原版书籍，她早早读过甚至能够背诵的段落在作家的母语中以奇异的韵律重新令她着迷，她随即也宣称再也不看国内版本的时尚杂志了。

要得到这一切只需要花百八十块钱办张图书卡。那张卡片像通向世界的钥匙，被她珍藏在钱包最安全的角落，地位超过了一切银行卡和信用卡、会员卡。尽管世界并没有改变多少，但毕竟当个国际化的女郎可是越来越便宜了。■ 图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