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老解放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丁杰)

星期天早上,河包山被阳光浸染得温柔,妩媚,安静,祥和。随着几声汽车喇叭声拱进一家家门,三三两两的人陆续向氨水池那里赶来。氨水池前面的晒坝中间,停着一辆解放牌卡车。

老年哥挑了两大箩刚从地里剪下的茄子,小二红的母亲围了块花围巾,穿一身花衣服,看上去就像一只大芦花鸡。她不让流着鼻涕的小二红跟着去赶普定,小二红呢,阴悄悄地跟着。芦花鸡从这边车门爬上车的时候,他就从车轮那里爬上去,一上车就往人缝里钻。河包山的人都把驾驶室喊司机脑壳。能坐司机脑壳的,一般是驾驶员开家哥的父母亲。看到人们上得差不多了,我也悄悄摸上车,找个靠边的地方站稳。等车子发动,经过我家院坝边时,我才大声地对在院坝或堂屋里忙碌的母亲说:妈,我去赶普定!

解放牌卡车过大坟,拐下小屯坡,上了更加宽而直的马路。换挡,加油,卡车一下子张开了翅膀,向普定县城跑去。老人们怕冷、怕风,弯下腰蹲下去,抱着手缩在车厢里。年轻人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大呼小叫。车经过平稳的地方,还敢把手放开几秒钟,做出飞的动作。我们做出降龙十八掌的样子发力,稻田,小河,山坡,村寨,石桥,被我们狠狠地推向身后,扔到远方。我伸手一拉,远远的普定城就听话地向我们走来。如果天上的白云可以吃的话,我们好像也能随便扯下一块来,塞进嘴里大嚼。

在普定西门,车喘着粗气停下来,开家哥就等着坐车的人们主动开钱。一块,八角,随意多少。他走到我面前,懒得看我,我也就知趣地走开。开家哥跟我大哥玩得好,我也跟沾着坐车不花钱的光。

到城里转转,在电影院门口看看海报,到新华书店翻翻书,买两个红糖包子吞下,就早早地赶回西门。等开家哥的车来了,又一路飞翔着回一动不动的河包山。虽然到普定城也没有什么事,回到家免不了要被母亲数落,我还是在星期天一次又一次地爬上开家哥的解放牌大卡车,一次一次地在河包山和普定县城之间飞翔。

后来工作了,这种毛病还是改不了。我一个人登上开往安顺的中巴,然后又从安顺登上开往贵阳的大巴。有座位也好,没有座位也好,车动起来,我的心也飞了起来。那种离开又回来、回来又离开的感觉,跟当初从河包山坐卡车到普定是一样的。很多次,我都在行进的车上发呆,让思绪乱跑。是的,以蜗牛的速度离开地面一厘米,也是飞翔!

后来,我坐过小汽车,坐过火车,坐过地铁,坐过飞机,但都没有坐开家哥的解放牌大卡车过瘾。现在,已经当了爷爷的开家哥还在开车,天天早上从河包山到电厂,然后一天五六个来回地往普定县城跑。只不过开家哥开的已经不是大解放,而是像一个小白箱子的面包车。四块钱一趟,一路上小心翼翼,走走停停。■ 解放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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