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字游戏

（文 / 人一多）

这些年我还能陆陆续续从身边的朋友那儿得到关于阿铁行踪的片言只语，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去做了和尚，也有人说他成了流浪汉，抱着吉他行走在各个城市弹琴谋生。第一种说法是比较悲壮的，跟我聊这事的哥们儿抽着烟手舞足蹈：你知道么，阿铁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给车撞了半天高，半天才下地，“砰”，成肉饼儿了，为什么啊——救一吉他。

说他做和尚的则分了两派，一派说他到深山访古寺，一进寺门就崩溃了，再也扶不起，自己顺带出了家。另一派的意思是，阿铁是去访了古寺，但访着的空余时间就在寺门口弹起了吉他，喜爱热闹的游人纷纷围观，一轮下来散的钱比给寺里的香油钱还多。这下子惹毛和尚了，住持出来跟阿铁说：哥们儿你不想轮回了是不是？这里的钱是能拿的么？都是佛祖的。阿铁就把钱都交了出去。和尚见他很有善心，决意点化他，然后阿铁就出家了，天天顶着一大光头在寺门口弹吉他，游客络绎不绝。显然，这些说法毫无根据，阿铁依然不知影踪。

有趣的是，每个说法里都不缺吉他，似乎吉他跟阿铁已经连一块去了，可以想象，他在大伙儿脑子里留下的形象应该是连洗澡胸前都是挂着吉他的。我回过头来瞧了瞧，发现这事还真靠了谱，因为每回我想起阿铁时，都会浮现一张长得很像吉他的脸。

阿铁玩吉他那会儿城里涌现了很多以摇滚为梦想的青年，都挺像回事，会弹几首歌，也吸烟，头发符合摇滚唯一指定长度，家里有钱的也在哥们儿组成的圈子里摔吉他——总之，贴胸毛是一根没漏，都贴齐了。阿铁玩吉他也不是玩得特别好，属于中等偏上那块，但他很出名。他出名是因为在某一年音乐节上，他说了一句在我当时看来是抱怨的话。那天晚上，轮到他上去唱了。他上台了，一脸平静，弄了弄麦克风，然后他说：去你妈的摇滚。

然后他就下台了。

这话我一直也没搞懂，但他说完后现场气氛奇好，大家都表现得很兴奋，似乎听明白了。后来我怀着崇高的敬意问阿铁这话背后到底有什么深刻意思，怎么大家都像顿悟了，阿铁却说：我真想给他们每人一耳光，不抽死他们。再后来阿铁一个人走了，没人知道他往哪里去。我最后一次得到关于他的真实信息，是他给我发了条短信，号码是陌生的，内容却喷着一股熟悉的味儿。他说：庙堂人一多了就得变成饭堂。

最近听我爸说我家那边的人都改弹古琴了，还爱喝茶，修佛。我想，阿铁说的那句话应该只是一个填字游戏，比喻现在，应该轮到我回城里，摆好琴，焚香，然后跟大家说：去你妈的古琴。■ 填字游戏